「你以為天底下的人都是傻的,獨獨自己聰明?」
他的話讓阿觀接不下口。
齊穆韌見她不語,又問:「幾個惡毒招數就想換我一紙休書,你以為我會給嗎?」
「那、那……商量商量,如果不使惡毒招數,王爺肯給嗎?」
她的口氣柔情似水,表情千嬌百媚,阿觀都不曉得自己在必要時,可以忍氣吞聲到這等程度。
「那麼愛當棄婦?」他的聲音像冰雕出來似的,沒有半分人氣。
「當棄婦也不算太差,至少有很多的自由,可以無限制揮霍。」
「嫁進王府,委屈你了?」目光一掃,他掃出她滿身雞皮疙瘩。
「王爺……」她猶豫半晌後,決定實話實說,誰教她出生在「說清楚、講明白」的時代,實在學不來那種高來高去,一句話有三種意思的對話方式。
「您知不知道什麼叫做瘋狂?」
他問東、她答西,顧左右而言他就能夠逃避問題?齊穆韌不語,等著看她要怎麼轉移話題。
「瘋狂就是重複著同樣的事,卻期待它會產生不同的結果。天底下的女人,都想嫁一個有身份、有地位的好丈夫,卻沒想到這樣的男人,是許多女人都想要的,因此接在婚姻後面的,不是新婚燕爾、恩愛甜蜜,而是一連串與其他女人的鬥爭。
「她們相鬥,明知道越鬥心越狠、下場越壞,還是天天鬥著,卻期待自己是那個例外。她們搶奪與陷害,明知道王爺不會因為誰心狠就愛上誰,還是天天使手段,卻期待自己是王爺的最愛,您說,這樣的女人瘋不瘋狂?
「妾身承認自己不聰明,也有幾分傻氣,但妾身明白,用一輩子去重複一件注定失敗的事情,真的很瘋狂。所以能不能請王爺……」
「不能。」他一口氣堵掉她接下來的話。
齊穆韌聽懂了,她不是想轉移話題,而是想同他講道理,想說服他——離開,是一個最好的決定。
這樣的女人哪裡笨,分明就是聰明得緊,她欲把自己抽離於世情之外,不屑浪費心思做那群女人正在積極做的事。
他身邊什麼女人都有,獨獨沒有一個聰明又不瘋狂的。所以……他留她,留定了,張口,他學起她對柳氏說話的口條方式。
「第一:你已經身在王府,不管瘋不瘋狂,為了自己的生存權益,都必須去搶。第二:王府不缺一口人吃飯,絕對沒有三年、五年的說法,你還是斷了雜念,安安分分當你的王妃。第三:張管事已經被撤換,你可以繼續做你的壺,至於未來的日子,你……靜觀其變吧。」
說到最後一句,他甚至忍不住笑容。
她愣愣地看向齊穆韌,害得他又想發笑。她知不知道自己的心思全寫在臉上?她曉不曉得別人要看穿她,比看穿一張紙還容易?難怪她的婢女要替她擔心,這種人要活在王府裡,的確是個重大挑戰。
轉開視線,他繼續說:「那箱子裡是一百兩黃金,皇上賞賜的,皇上對你的茶壺愛不釋手。」
這個叫做……一巴掌之後,再塞兩顆糖?
可是阿觀無法否認效果的確很好,短短幾句話,他便飛快轉移她的懊悔、沮喪、灰心、失志,所有所有的負面思量。
一百兩黃金,等同一萬兩白銀,天,她被滿天灑下的錢塊砸到,好爽……
她從發愣到垂眉垮肩、再到拉起嘴角、哈哈大笑,所有表情在短短三秒鐘內迅速翻變,柳氏的威脅忘記了,滿屋子下人遭撤換也忘記了,她滿腦子只剩下黃澄澄、閃亮亮的黃金。
她看向齊穆韌,閃閃發光的黑瞳裡充滿希冀,一看就知道她有話要說,可是話被他的寒冰臉堵在喉嚨口。
齊穆韌搖頭,爭鬥、搶奪、使心計?她哪是那些人的對手。
「有話直說。」
「請問,以後我可不可以只做茶壺賣給皇帝?」皇帝那種顧客是貨真價實的好咖,不同他打交道同誰呢?
齊穆韌尚未做出反應,在屋外耳朵貼著門扇的齊穆笙已爆出大笑,這個女的,錢比命重要啊,要把她拿捏在手上還不輕而易舉?
第十八章 我本將心向明月(1)
昨兒個太晚睡,她把一百兩黃金翻過來、轉過去,來來回回數過幾十遍,再拿它們當樂高,堆出一部汽車、推倒,再堆出一個房子、推倒,再堆、再推、再堆、再推……
天知道,黃金互相撞擊的聲音多麼悅耳。
最後她把它們擺在床側,排出一個小人形,晚上就抱著黃金先生睡大覺。
下人早已經習慣阿觀的夜貓子作息,反正她不必大清早起床伺候夫君,也不必跑到婆婆面前立規矩,婢子們樂得讓她睡到自然醒。
套阿觀常說的話:睡得飽、精神好,不發脾氣不會老。
懶懶地伸個腰,側過身,又看見自己的黃金老公,阿觀抓起一錠金子,狠狠地放在嘴邊親幾下,喜孜孜地衝著它說:「愛你、愛你、愛死你了!哦……什麼叫做本錢,這就是本錢,待本姑娘攢足本錢,冷面不寫休書我來寫,充分給他表達一回財大氣粗的真諦。」
張揚了、得意了,人生至美,不過如此。阿觀坐起來面向黃金老公,快樂得拳打腳踢,卻沒想到耳裡會聽見冷冷的幾個字——
「把話,再講一次。」
句子講得很慢,聲音沒有起伏揚抑,語調不見囂張怒氣,但她的脖子後方,一陣冷空氣拂過,好像有一隻阿飄趴在肩後,睜著空洞大眼,盯著她瞧。
卡、卡、卡,她艱難萬分地轉過身子,辛苦地對上焦距,看見了,她看見冷面坐在軟榻上,手裡雖然拿著書,視線卻射向自己。
唉,她要不要跟他道聲早安,再來同他討論非禮勿視、非禮勿聽的問題。
齊穆韌已經來很久了,他習慣早起,練過武後再上早朝,他每天都過得充實而有勁,沒想到自己辛苦工作養出來的女人這麼好命,天天睡到日上三竿,醒來沒事做,就計劃給自己寫休書?
看來,她真的非常閒。
回想方才進屋時看見的場景,齊穆韌輕咬牙根、憋起笑,黃金那樣冰冷又有稜有角的硬東西,她居然抱著睡覺不嫌磕,愛財的女子見過許多,還沒見過像她那樣表露無遺的。
「王爺,早安。」
她可不可以告他私闖民宅?不行,這是人家花錢蓋的屋宅。可不可以告他未經允許入侵女子房間?也不行,她的名號叫王妃,別說侵入房間,就是要侵入……更隱私的地方,也理所當然。
她站的地方是完完全全、不容置疑的下風處吶。她苦苦一笑,開口問:「王爺這麼早來找妾身,不知有何貴幹?」
皺眉,早?大廚房的午膳都快端上桌了。
他沒理會她,一聲輕喝。
「來人!」
聽見主子揚聲叫喚,曉陽、曉初進門,端立在齊穆韌面前。
「主子。」
「告訴齊文,讓下面的人動工。」
「是。」兩人雙雙應聲,曉陽出門傳話,曉初走到床邊服侍阿觀下床,兩人往淨房走去。
「到底是怎麼回事?」阿觀偷偷向齊穆韌望去一眼,低聲悄問。
「王爺一早就過來,吩咐下人不准吵醒主子,要了盞熱茶,就拿本書在軟榻上坐下,奴婢見時辰已晚,想為王爺傳早膳,可王爺讓奴婢退下……不過……」
「不過怎樣?」
「奴婢見許多婆子小廝抬著箱籠往明月樓走去。」
明月樓和清風苑只有一牆之隔,聽說本來這兩處是同一院落,可老老王爺不知道和第幾個老婆吵架,吵得凶了,竟築起一道牆、蓋了樓,把兩邊給分隔開。
初聽見這個故事時,阿觀還笑著說:這位老老王爺倒是別出心裁,人家夫妻吵架是摔東西,他卻築牆、蓋房,原來王府這麼大,亭台樓閣這麼多,就是因為他常常和不同老婆吵架,東蓋西蓋,才蓋出今日的規模。
「動工又是怎麼回事?」
「工匠很早就進來了,王爺怕吵著主子,就讓他們先等著,聽說要把牆給打掉。」
打掉牆?他不會是大發善心,想把她的金絲籠給加上幾百坪吧,還是皇帝愛上她的手藝,想讓她增產報效皇家,所以給她更大的工作場?
不會吧,物稀為貴、物多價賤,基於商業考量,那位會敲算盤的「大姜」才不會這樣搞。
「還有……」曉初說這兩個字,口氣帶著幾分曖昧、幾分欣喜。
「還有什麼?」
「王爺讓人在前面擺上桌案,筆墨硯台一應俱全。」
「我已經有桌子了,幹嘛多擺上一組?」她又沒有兩個屁股,等等……不會是那個意思吧?她惶恐地張開大眼,望向曉初。
曉初輕輕地點了下頭。
她搖頭,不要,她工作時不喜歡有旁人來打擾。
曉初愛莫能助地又點了下頭,依她看來,這結局比主子拿了休書離府別住,要好上太多。
不行,她要抗議,阿觀匆匆打理好自己,飛快跑回屋內,驚疑不定地望向齊穆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