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什麼叫做歐咖、智缺?後面那一串怪話又是什麼?」她遲疑地問。
嗯,很好,是我白癡,竟然對古人(不管是真古人還是假古人)撂英文,足見我的智商不如自認中那麼高。
「不管那個,先告訴我,這裡在拍哪部戲?」最後一次,我把賭注壓在拍片上面。
她回答不出來,只是用兩顆無辜的眼珠子盯著我看,轉也不轉。
很好,賭輸了。第二把,改壓在……觀光街。「為什麼這裡除了我,看不到其他觀光客?」
她還是骨碌碌轉著眼珠子,答不上話。
抿緊唇,只剩下最不可能的原因三……我沉重吐氣,說道:「好吧,我問……我是誰?叫什麼名字?」
話說到這裡,我已經作了些心理準備,但看到她圓瞠的杏眼時,還是忍不住嘸了口口水,一面為人類的眼睛可以張得這麼大感到驚奇,一面為自己將要面對的窘境在心底哀號不已。
她囁嚅半晌,好不容易才說出話:「小姐是吏部侍郎家的五小姐,章幼沂。」
「這是什麼朝代……」
慢慢地,我耐心地在不害她心臟病發的情況下開始套話,一句兩句三句,結論出爐──我的的確確掉進古代了,再不必懷疑。
我的眼角發抖、嘴角發抖,手腳也抖得很整齊,在現代這叫做帕金森氏症,在古代嘛……叫做驚嚇過度。
蘋兒說,這個國家叫周,屬於什麼時代,說實話我還真的不知道。魏晉南北朝嗎?還是那個封建制度盛行的周天子時代?或者只是一個附庸小國?都怪我歷史讀得零零落落,對各個朝代沒什麼概念。
我是侍郎家的小姐,上有四個姊姊、兩個哥哥,下有一妹、一弟,在家裡屬於那種三不管地帶的人物。我娘是小妾,生下我沒多久就過世了,姊姊哥哥都嫁娶了,因為爹爹的官做得不錯,皇帝老子很賞識他,有意為我和妹妹賜婚,故藉花賞節邀我們進宮,與皇子、高官貴胄們做第一次親密接觸。
據說,我不願意進宮,是因為有了心儀的公子,而那位公子我得喊他表哥,他是大夫人娘家的人。嚴格而言我們並沒有血緣關係,只不過在我看來,表哥表妹聯姻聽起來就是有那麼點怪異。
為躲避進宮,我一大早就從府裡溜出去,留下紙條,說是要去投奔表哥,現在全家人上上下下把府裡翻了個透,搞得雞飛狗跳。
真是見鬼,都離家出走了,還交代去處?!這位千金小姐,不知道是心地善良,還是得到腦漿缺乏症……哦,不對,她沒腦爆加智障,聽說還是個才華美少女,名氣一路傳到宮裡去,經常有人上門求親,要不是家中雙親非把她嫁給尊貴顯赫族群,說不定都當娘了。
其實我可以問出更多訊息的,但蘋兒顯然已經被我的問題弄到接近精神崩潰,我只好閉上嘴。我可不想才剛剛穿越時空,就嚇死自己的貼身婢女。
在強烈震驚過後,我用拉梅茲呼吸法勉強自己平靜下來。識時務者為俊傑,古代老祖宗的至理名言,要當俊傑,就不要把自己搞得手足無措。
不要怕,反正就是穿越嘛!很簡單的(哪裡簡單啊,嗚嗚),了不起在這裡待個幾年,回到家裡,就像睡過一覺,沒損失的(才怪,要是吞下毒藥、被火燒、掉進山谷、讓虎頭鍘砍掉,卻沒回到現代呢)。沒事、沒事,千萬別自己嚇自己……
這陣子穿越小說紅透半邊天,一套接一套出版,我原本以為是出版社應廣大讀者要求,為了刺激市場經濟,企圖拚殺出一條血路,但現在,我有了不同想法。
二十一世紀的人類已經把地球破壞得差不多了,在重度破壞過程中,不知道是哪個環節弄錯,導致老有現代人不小心闖入過去的時空,一番經歷之後,又回到現代。這群穿越的人數肯定不少,就算沒有萬分之一,也有百萬分之一。
問題是,這種穿越經歷怎麼能夠隨口亂說?要是真的說出來,肯定會被當成瘋子,送進精神病院,就像那些口口聲聲說自己被外星人抓去配種的地球人一樣。於是文筆好的人,捨不得這份特殊記憶被淹沒在歲月裡,便開始動手將之記錄下來,讓它們以小說形式出現;而不會寫小說的,便在閱讀同時溫習著自己曾經有過的經驗。
所以囉,這類書越賣越好,沒看過的人反倒成了落伍族群。
至於以現代裝扮出現這點……只能用地球破壞問題越來越嚴重,穿越的條件自然越來越隨便的原因來解釋了。
好啦,不管那麼多了,收拾起胡思亂想,先掌握住重點。
第一,安心過日子,等在這邊的角色意外身亡或壽終正寢之後,我就會回到五星級飯店裡(會嗎?大概會……吧)。
到時睜開眼睛,就會發現那個討人厭的女生還是和我同房,還是一樣把電視開得震天價響,逼我用枕頭蒙住耳朵,在肚子裡罵她三百回合。
第二,盡量表現出古人的樣子,溫良恭儉、出口成章,能做到幾分是幾分,至少在聖誕節大跳鋼管舞這類事情是絕對不能做了。
第三,絕對不能招惹古代男人,情啊愛的,碰了准慘,弄到最後,說不定還會被皇帝賜死(不信去翻翻夢迴大清)。可是,我應該可以躲過這種困擾吧!這年代,女人的重點是美麗,至於我,呵呵呵,小小尷尬。
就這樣,我和蘋兒回到侍郎大人府裡,在沒讓旁人發現之前,換下一身輕便衣服,當起章家千金。
我不斷自我催眠,不斷自我告誡──嚇死自己不會讓日子比較好過,聰明的人要學會順手推舟,逆流而上是鯉魚在做的事情,千萬別笨到以身試魚,就當作在北京六日行中,一不小心抽中無限暢遊卡。
所以囉,定下心,睜大眼睛、適應環境,說不定回到現代後,部落格裡又會出現一本超高點閱率的小說……
※※※
沐浴更衣之後,我穿著粉色單衣,坐在楠木做的書桌前,一下翻翻章幼沂的畫冊,一下打開她的畫稿,再碰碰她心愛的古箏,努力消化滿肚子接收到的新訊息。
唉,這個章幼沂好日子不過,怎會沒事把自己搞成琴棋書畫樣樣通的才女,不都說女子無才便是德嗎?別說琴棋書畫,我連毛筆都沒拿過幾次,書法作業幾乎是兩個姊姊輪流幫忙搞定的!這下子,我想要當不好、不壞的女人,秉持中庸之道,恐怕難上加難。
顏面神經不自覺抽動,煩吶……撓撓頭髮,突然發現不對,我的及肩秀髮幾時變得這麼長?回過身,抓一撮頭髮到胸前,立刻驚到,我沒吞生長激素啊!
趁蘋兒出去,我趕緊拴上門,把行李裡面的隨身小鏡拿出來照了照,畢竟這年代的銅鏡模模糊糊的,有照和沒照差不多。打開鏡盒,只消一眼,隨遇而安的我開始心慌意亂,癱軟在床上,手腳發抖症再次發作。
很好,好得不得了,我居然回到了國中時期,也就是十五歲那年夏天的模樣。會這麼確定自己回到了十五歲時期,可是有原因的。
本姑娘全身上下最自豪的地方叫做皮膚,別人的青春期滿臉長豆子,我的青春期卻擁有白裡透紅、掐得出水的雪白肌膚,別人在擦抗痘乳霜、吞荷爾蒙的時候,我大魚大肉,膠原蛋白多到讓我的小臉蛋端端端,彈性十足。
直到十五歲的夏天,額頭才冒出人生唯一一顆青春痘。
我在發出一連串的尖叫聲之後,跑去問媽媽:「媽,你有沒有聽過誰因為長青春痘自殺?」
媽媽連頭都沒抬半下,一面拔雞毛一面說:「有。」
「誰?」
「白癡!」她回答得半點不猶豫。
媽都這樣說了,我哪敢問下去?長青春痘已經夠可憐,再變成白癡,不就是痘癡雙重障礙!?於是我悶悶地離開不重視親子教育的母親,和那只漸漸被剝成裸屍的母雞。
而此刻,那顆似曾相識的痘子就躺在額頭正中央,像救護車上面那盞燈一樣,閃爍著刺人光芒。
「小姐!」蘋兒在門外大叫,口氣著急,好像有人拿著鞭炮拴在她的褲腰帶上。
我趕緊把鏡子收進行李裡面,再把包包迅速藏到床底下。那是我的潘多拉盒子,一旦打開,所有的秘密昭然若揭,這個險,我不能冒。
打開門,雙眼紅咚咚的蘋兒見著我,委委屈屈地喊了一聲小姐,又撲簌撲簌地掉下眼淚。
好會哭喔,古代一定沒淚管阻塞這種毛病。
「發生什麼事情?」我問。
她轉過身去拿巾子,替我把濕淋淋的長髮絞乾,硬咽道:「沒事。」
剛剛喊得那麼急,現在又說沒事?我沒好氣地轉了轉黑眼球。
「你不說話,光哭,我會捨不得。講講看,我辦得到的,就替你解決,如何?」我展現高度誠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