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語調在耳邊反覆迴盪著,我不懂這些話的意思,只是覺得心沉甸甸,說不出的難受。
當我終於醒來,竟發現手錶的指針不偏不倚壓在十點鐘方向!跳下床,我在房間裡繞了一圈,發現同房女生早就不見人影,她的東西收拾得乾乾淨淨,而我的行李卻還亂成一團。
不會吧,我被放鴿子了?現在是晚上十點還是早上十點?我用力扯開窗簾,天空是亮的、馬路上車潮洶湧,所以是……早上十點……
轟!完了、完了、完了,昨天導遊說七點半要集合,他們已經出發了吧?!恐慌在胸口撞擊,我拚命喊完蛋,被丟在這個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會不會死得很慘?會不會出現兩個公安,誣賴我跳機,說我打算偷渡大陸當台妹?會不會下一秒鐘,人蛇集團敲門,鼓吹大陸同胞愛用台灣貨?
我急得跳腳、急得破口大罵,該死的導遊,這麼不負責任,我一定要向觀光協會投訴,告她把旅客留在異鄉,這條罪一定會讓她被判終生監禁!我還要找立法委員開記者會,公佈旅行社的名字,讓他們在經濟不景氣的時代裡,雪上加霜、風雨飄搖……
我把該罵的罵過、該跳的跳完,用昨天買的礦泉水咕嚕咕嚕填滿肚子之後,終於能冷靜下來思考。坐到梳妝台前,我對著鏡子裡的自己擠出笑意,也努力擠出一百個「沒關係」的理由。
白癡哦,怕什麼?這裡的人說中文,又不是拉丁文,語言能通,就什麼都通了。何況我口袋裡還有人民幣,包包裡有新買的北京指南。
啊,對,機票、護照咧?我把護照和機票統統拿出來,一一攤在床上,越看越安心。
很好、很好,統統都在,我只要把行李整理好,跳上出租車,司機就會把我安全地送到機場。然後,上飛機、下飛機,回到溫暖的台灣寶島,不到幾個小時,我又可以到處聽見熱情的政客在喊愛台灣啦!最大的損失了不起是北平烤鴨和天壇,沒事嘛!
等我的兩條腿平安站在台北盆地之後,再來搞投訴,要是旅行社不理,就買兩箱雞蛋,蛋洗旅行社,鬧鬧鬧,鬧個天翻地覆,說不定不但能把旅費拿回來,還可以小賺一筆紅包費。
想到這裡,心平氣定,我那副淡然自在的輕鬆模樣又回來了。進浴室,刷牙洗臉的時候,我甚至能展開美妙的歌喉,鬆弛緊繃的神經。
但要是當時我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的話,我一定不會唱「被風吹過的夏天」,而會改唱「北極星的眼淚」……
第二章 時空交錯
背起裝滿行李的黑色包包,我一身輕快T恤、牛仔褲和長袖白外套,頭綁馬尾、腳踩過季NIKE。都不是特貴的名牌貨,但對出國旅遊來說很適合,好走好跳,而且就算大腦沒帶好,丟東落西,東西掉在異鄉,也不會心疼懊惱得想去撞牆。
我走出飯店,想要招一部出租車直攻機場,搭乘下午兩點半的飛機。可是怪的是,等了老半天,竟然等不到半部出租車。昨天晚上進飯店的時候,明明還看見出租車大排長龍的啊!
算了,走幾步路運動運動也不壞,最近吃的都是名廚佳饌、宮廷點心,腰間恐怕悄悄增胖好幾吋。何況,再利用機會多看看這個老北京,用眼睛對它做最後巡禮也不錯,下次再來,不知道是民國幾年幾月幾日了。
昂首闊步,我帥帥地戴起耳機,打開MP4,一面哼著林俊傑的江南一面往前走。
「不懂怎麼表現溫柔的我們,還以為殉情只是古老的傳言,離愁能有多痛,痛有多濃,當夢被埋在江南煙雨中,心碎了才懂……」
我嘴巴唱得很爽,可是越走卻越覺得不對勁,我幾時走進這條不知名的巷弄裡?身邊的景物很面生……不行,這裡肯定叫不到出租車!
我把行李背緊、加快腳步,果然一拐二拐,我走到大街啦!可是……
揉揉眼睛,再看清楚四周,我隨即被定身了。
「熱呼呼的包子,一個兩文錢……」講話的是個穿灰布衣的古代人。
「姑娘,來看看這繡荷包……」拿荷包的是個穿著長袍、梳著髮髻的中年婦女。
這、這……我的嘴角抖兩下,硬著脖子往前走。這條街、這些建築物、這些人,未免太古色古香了!街上熙來攘往,車水馬龍,喧擾的小販熱情招呼,一股濃濃的古韻與繁華氣息圍繞在身旁。滿街的男男女女都穿著古代服飾,男的穿深衣、布衫、襖子,腰圍角帶、繫腰,頭戴涼巾,女的身穿長裙、衫子,頭戴牙梳、頂叉。
這些打扮,怎麼看怎麼奇怪,但我對中國歷史不熟,認不出這是哪一代的服裝……喔,胃陣陣抽痛。而我的闖入對來來往往的人們而言一樣很突兀,他們眼底的驚訝與懷疑不會比我少。
我會不會是走進了某個影城,恰巧碰到人家正在拍某出古裝年度大劇?如果是的話……
伸長脖子,我張大眼睛仔細在四周尋找,想說至少會找到幾部攝影機,還有幾個燈光師、導演之類的工作人員,可找了半天,除了找到更多雙詫異狐疑的眼光之外,一無所獲。
好吧,不是拍片現場,那麼是……喔,是觀光街,為吸引各國觀光客,故意弄成古意盎然的街道,刺激消費!
但我在三秒鐘內推翻了這個想法,如果這裡是觀光街,不可能看來看去只看得到我這個觀光客,而且他們盯住我的目光,也不會是這種看團團圓圓的「觀賞式眼神」。
呼……腦子亂,心更亂。
「小姐,蘋兒終於找到您了!」一陣帶著些微硬咽的驚喜呼聲傳來。
我回頭,立刻有人扯住我的袖子。
視線往上調整,一張可愛的粉紅色圓臉映入眼簾,那是個俏生生的少女,她一邊抹淚、一邊殷切地望住我的臉。她梳著丫頭髻,身穿粉色長衫外罩青綢掐牙背心,看起來年紀很小,約莫十三、四歲。
「你認識我?」我指指自己。
「當然,難道……小姐別嚇蘋兒,您不認得蘋兒啦?」她的小嘴倏地張大,兩顆晶瑩剔透的淚水迅速落下,讓我的心連抽了好幾下。果然是好演技,可以拿金馬獎。
「蘋兒?」
「小姐,您嚇壞蘋兒了。」那口氣、那語調,連表情態度,都很那個……誠懇。
她見我半天沒動靜,扯住我的袖子就往街道另一頭跑,害我的行李包包在背上撲撲跳。
「小姐,您穿的這是什麼衣服呀?是不是跟那些番邦胡人買的?老爺和夫人看見,肯定要氣壞。」她一面回頭一面說話。
老爺夫人……我一語不發,跟在她身後,努力消化她的話語。
「蘋兒知道您不愛參加花賞節,可那是宮裡吩咐下來的,您總不能讓老爺抗旨,違逆皇帝是要殺頭的啊!」
「什麼叫做花賞節?」
見她那麼認真,我突然想起前一陣子看過的穿越古代小說。有可能嗎?我也跟人家穿越時空,回到了古代?不過很快地,我便笑自己肯定是發瘋了。
你看,我一身T恤、牛仔褲加上運動鞋,手腕上戴著在西門盯買的手煉,四百九十塊買的,銀製品,上面的英文單字是書寫體的「Love」,很標準的現代人裝備。還有我的包包,是跟小妹借的,上面還掛著旅行社的吊牌,吊牌上面龍飛鳳舞地簽了我的名字吳嘉儀。
書上不是說過,通常穿越這種事只有靈魂辦得到,肉體只能留在現代當植物人。意思就是你死一次,頭痛醒來,剛好發現自己附身在某個自殺沒成功的千金小姐身上。
而我……低下頭,再看一眼球鞋和紅色棉襪,根本不符合穿越的條件嘛!所以囉,推翻「穿越說」,我鐵定是置身在某個拍片現場,只不過導演和工作人員還躲在屋裡,開會討論下一場戲怎麼取景。
那我可得認真點,萬一讓導演相中,讓我從女配角變成女主角,一部片紅透大江南北……嘿嘿,那我不就可以搶在小妹前面進入演藝圈?到時,看那對多出來的惡毒雙胞胎,還會不會三不五時批評我的長相很抱歉。
微笑,我準備伸手跟蘋兒要劇本,好在拍戲前作足準備,誰知蘋兒卻像被什麼驚到似地,猛然停下腳步,害我來不及收腳,鼻子直接撞上她的後腦勻。
嘶,痛痛痛痛痛……我痛得齜牙咧嘴。
「小姐……」她轉過身,拉住我的雙手,無預警地,兩顆、四顆、六顆眼淚拚命往下掉。
天,這個女人是屬海棉的嗎?一擠就掉水!
「您……小姐,蘋兒膽子小,您別嚇壞蘋兒。」
說不上為什麼,她的眼淚竟然讓我從頭冷到腳底,一顆顆的雞皮疙瘩爭先恐後地冒出,我隱隱約約覺得不對勁。
「OK!我不嚇你,你也別嚇我。你先回答我幾個問題,不管我問的問題有多智缺,你都當沒聽見,只要盡你最大的努力回答我,Doyouunderstand?」說話同時,背脊也竄上一陣冷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