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是啊,我本來就是溫順善良的女生。快往下說,那個溫將軍是怎麼回事?」在催促他同時,我還是忍不住自以為是地幽了一默。
「他處處掣肘,不讓我順利打每一仗,我一面要擔心前方的戰事,還要煩惱他在後方給我使小動作。在最慘烈的一役裡,他坐守邊城,我們出兵三千,殺了敵軍五千,本以為勝券在握,卻沒想到敵人來援。一見援兵近萬,我當機立斷,領著剩餘的兩千餘軍回城。沒想到,他居然不肯打開城門。」
「怎麼辦?那近萬援兵是以逸待勞啊!你們非大輸不可。」
「說得好,以逸待勞,不過溫將軍要的不是我大輸,而是要我戰到剩下最後一兵一卒,戰死沙場。」他歎氣。「幸好,我早就有了警覺,在城裡安排自己的人馬,在緊急時刻,以通敵叛國為名,將溫將軍抓起來,大開城門讓我們進城。」
「他真的通敵?」
「沒有。」
「那……是栽贓?」
「對,是栽贓。」
「為什麼要栽贓他?」
「因為我攔截到大哥給他的密函。」
「裡面寫什麼?」
「置我於死地,便宜行事。」
「會不會是偽造文書,為了入罪於端裕王?」我屬人云亦云型的,大家對端裕王讚譽有佳,我怎麼也沒辦法把他想像成惡人。
「那字跡是大哥親筆寫的。」
「字跡是可以模仿的。」
「我會栽贓給溫將軍,絕不會栽贓給大哥,若不是罪證確鑿,我不會對他動手。」
「你對他動手了嗎?」
「目前沒有。」
「所以,你手上並沒握住有力證據?」
他朝我笑笑。「你很喜歡端裕王?怎地極力替他分說?」
「他能把邊城治理得那樣好,不該是壞人。何況,我很討厭……」
「討厭什麼?」
「討厭兄弟鬩牆、手足相殘。」
「我也討厭,誰會喜歡呢?大哥不是壞人,他只是個有野心的男人。放心,就算我已經握足證據,也沒對他動手。」
只不過阿朔日益壯大,終會威脅到端裕王。這話,我擱在胸口,不敢說。
「那時候,我對皇位尚未存有想法,也覺得大哥絕對不可能這樣做,因為他是沒有機會成為太子的。」
「為什麼?」
「他的母后地位太低,母族裡有權勢的人太少,真正有機會爭大位的人是二哥、三哥和我,而我和三哥、九弟的親娘貴為皇后,機會又比二哥大得多,且三哥早就擺明了對皇位無意,而九弟年紀尚稚。」
「你便成了箭靶?」
「對。慢慢地我學會,不爭只會比爭更慘,而且要爭就要爭到贏。我不能眼睜睜看著大哥手段用盡,不能看他一步步擴大自己的勢力,何況四年前那次栽贓事件,大哥就知道我已經懷疑到他頭上,他不會放過我的。」
……我學會,不爭只會比爭更慘,而且要爭就要爭到贏。我不能眼睜睜看著大哥手段用盡,不能看他一步步擴大自己的勢力……
好熟的句子!我挖空腦袋思索,想尋出些許因由。手指扣著下巴,我發誓,這些話我絕對絕對聽過……天!我想起來了!是在五星級飯店、在我翻來覆去睡不著的夜裡……
所以我和阿朔的相遇是注定?所以我回古代走上這一遭是為了同他共譜戀曲?所以我一見到他便理智盡失、身不由己?接下來呢,我和他還有什麼注定?分離還是相聚?
心狂跳,新的認知讓我驚心,會不會我作的每個決定都是注定?或者我說的每句話,都將成為扭轉兩人之間的契機?
深吸氣,努力收斂心神,不想,先不去想那些「注定」,我決定順著自己的心性、順著故事走下去。
「於是你先發制人?」
「不,先發制人的是大哥,使暗招傷害手足兄弟的人也是他。你可能不知道五弟的死,也跟他有關。」
「鏞建?」
鏞建是個傳奇人物,聽聞他十五歲時就處處表現得可圈可點,不只皇上,連皇太后都對他寄望頗高,若不是死得太早,他恐怕會是所有皇子裡面最早封王的。
「對,他只比我小兩個月,我們一起長大,感情交好,當時他的母親芹妃正得寵,父皇有意思立她為貴妃,而鏞建辦了好幾件有口皆碑的差事,出類拔萃的表現讓他在眾大臣中聲望很高。」
「他是怎麼死的?」
「被下毒。太醫無力回天,他死的時候只有十六歲,而當時,我人在戰場上,連最後一面都不得見。」
「太殘忍了,怎麼會這樣?」
「我允諾過他,如果他成為皇帝,我願傾盡全力為他開疆拓土,建立永垂不朽的強大王國。他死了,我失去最好的兄弟……知道嗎?五弟的母親芹妃受不了打擊,上吊自縊。」
所以十六歲是阿朔人生的轉換點?好兄弟被害死、溫將軍事件讓他看清醜陋人性,從此他行一步看三步,一句真話在喉問吞吐,喜怒不形於色,事事趨利避害、權衡利弊,他再不用真心待人,卻渴望人們對他真心?
「知道獒犬要怎麼養嗎?」他突然問我。
話題怎會繞到這裡?我不知道原因,卻還是認真聽下去。
「母獒一窩產九犬,將其關入地窖、不餵食,等它們自相殘殺之後,將存活的幼犬放入大坑裡面,日日吊鮮狼肉餵食,但鮮狼肉必須吊在幼犬勉強構得到的地方,以訓練它,令其善於撲抓、跳躍;六個月後,換吊活狼餵食,勾起它的撲殺鬥志,經過月餘,再投活狼入坑,讓它在坑內與狼交戰,戰畢得勝,才得以飽食,經此反覆訓練,經過一年之後才能成獒。」
「為什麼要告訴我這個?太殘忍了,我不愛聽。」我捂起耳朵,雖不知他接下來要說什麼更討人厭的話,但我心底隱隱犯憂。
他拉下我的手,凝重地看住我。「為什麼你覺得殘忍?」
「沒有人一出生就想要毀兄弒弟,沒有人想要靠一次次的搏殺換取存活機率,如果獒母在野地生下幼犬,它們就不會讓人類這般摧殘心志,我要到動物保育協會告死你們!」心一急,我又說了他不理解的話。
看著他眉尾微揚,我知道,待會兒又得跟他好好解釋何謂動物保育協會了。環保可是個大議題啊!上次光是空氣污染,我就教了他老半天。
「那是它的命,不成獒便成仁。獒終生只認一主,它的戰鬥是為忠誠、道義、職責,縱然萬死亦無所憾。」
所以貴為皇子是他的命,他的一生交給了國家,必須忠誠道義,必須把職責看得比什麼都重要。就算沒有一個想把他推上帝位的母后,他也會義無反顧,奮勇向前。
爭東宮太子、爭帝位,已經是他回不了頭的道路。
「可是、可是三爺呢?他為什麼可以表明退出爭奪戰,你偏不行?」
「因為他很清楚,所有的皇子當中,我的性格堅韌,最適合成王。」
「九爺呢?皇后娘娘偏疼他,他有機會的。」
「老九性子坦率,卻往往過於衝動,不思前顧後,他根本不是大哥的對手。」
「可你的腳傷啦!最適合的人絕對不是你。」
他笑而不語……而我醜了眉目。
我在想什麼呀!那傷是會好的,我總不能希望他不爭皇帝,使盼著他從此不良於行。
「對不起。」我低頭。
「我知道你不愛這裡,你要自由、要快意,你想活得純粹、不沾惹半點污泥,可是……」
我擋下他的話,摀住他的嘴巴。
想這麼多做啥?說不定明天我就回去了,這裡的情啊愛的,半點都帶不走。何況,皇上身體強健,說不定二十年都還輪不到他當皇帝呢,我幹嘛計較起未來幾十年的事情?太無聊!
他抓下我的手問:「為什麼不讓我說話?」
「你一向不愛說話的,就別說太多了吧!」我急嚷道。
再說下去,底牌掀盡,到時候還能怎麼假裝?就算明知道自己的未來不在這個男人身上,可……知道他的未來在哪些女人身上,心,還是會痛的。
「不,我愛說話,只是沒有一個可以讓我安心說話的人。」
我是那個可以讓他安心說話的人?真的啊,那……不當他的妻妾,就當一個讓他說話安心的人,可不可以?只是交心、不要求未來的愛情,可不可以?
鬆開手,我不阻止他說話了,就窩在他懷裡吧,安安靜靜地聽,分享他的心思、分享他的苦惱,分享他帝王路途上的每一段艱困。
「你今天說的還不夠多?」我輕道,淺淺笑著,抓起他的手掌,食指細細描繪上頭的紋路。
他的生命線很長,如果當皇帝一定會健健康康活到一百歲;他的智慧線很長,長到掌緣,難怪他那麼聰明,連千百年後的事情都能理解;而他的婚姻線,紛亂多歧,這種人注定要多妾多妻。
「只缺最後一句。」
「哪句?」
「我可以不娶吐蕃公主,但是李書鳳和穆可楠我是一定要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