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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頁     惜之

  至於阿朔,那樣矜淡的男子,已經說了一句「我損失不起你」,我還能對他再做非分要求?不能吧!我們之間或者沒有結局未來,但當下,我們都幸福著,這樣就夠了。

  「在想什麼?」阿朔把一筷子脆筍夾到我碗裡。

  我曾經懷疑過,我會喜歡上阿朔和吃人嘴軟有沒有關係?

  他總是把我餵得飽飽的,好像我吃飽,他便滿足了。又或者,在那個垂竿的花賞會裡,第一眼,我便對他有了認定。

  「悶吶。」我把筍子放進嘴裡,衝著他一笑。

  「你每天都弄出那麼多想頭,還會覺得悶?」他莞爾。

  「是悶啊,走來走去就這方寸地,胸襟都狹窄了。」

  「方寸地?」他眉頭皺得緊。全世界大概只有我會覺得皇宮是方寸地吧。

  「可不,全是人工堆砌的人工造景,你該去見識見識那些自然風貌。」

  「意思是你見識了不少。」

  「是啊,日本富士山、美國大峽谷、撒哈拉沙漠、尼加拉瓜大瀑布……」

  我真感激電視發明者,雖然學者都說電視看太多會變笨,但是它讓我在這裡成了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淵博之士。

  「可也沒見你的胸襟寬闊到哪裡去。」

  他一句話堵了我。

  「沒嗎?」我鼓起腮幫子問。

  「是沒有。」他說得很肯定。

  想想也是啦,我老在他面前批東評西的,今天嫌老太監迂腐,明日說過度溺愛,養出驕恣公主,唉……虧我還在慈濟交善款,半點佛家的豁達胸懷都沒學到。

  「好,那……我問你,為什麼天狗會吃日?」我轉移話題的功力高強。

  「那是一種自然現象,沒有為什麼,就像太陽升起、太陽落下一樣。」

  太好了,他沒搬出鬼神那套迷信說詞。抬高臉,我表現得一派驕傲。「做學問吶,可不能像你這般不求甚解。」

  於是我又搞了他最愛的科學實驗。

  我把燭火放在桌子中央充作太陽,找了梨子當地球,橘子當月亮,稍稍解釋過自轉公轉、月球反射太陽光之後,我轉動地球,讓小扇子跟在我身邊幫忙轉動月亮,接著……別說日蝕月蝕這種小事了,連春夏秋冬我都給他解釋得透澈清楚。有時候,我覺得不當老師太浪費我的天分。

  阿朔聽得津津有味,眼睛看著我,似乎有話卻選擇不問。

  有點小失望呢,我還在等著他問我為什麼,然後再把那套宇宙爆炸說、核融合反應統統搬出來,炫耀我的「學富五車、才高八斗」。

  見他久久不語,我指著桌上的燭火,說:「阿朔,如果這個是你,我就是月亮。我不會發光,但是圍著你轉、反射你的光芒,這裡,就會暖洋洋。」

  說著,我把手壓在胸口。這叫作示愛,二十一世紀的方式,我不知道他會不會覺得過火,但這就是我,一個樂於對他出示真心的章幼沂。

  他定定看我,半句話不說,像在研究什麼似的。

  我說不出那種感覺,如果同樣的眼光從皇后眼底發出來,我肯定嚇到腿軟,可是讓他研究……我還真的不在意被他看透。

  許久,久到我的腦袋又開始亂七八糟說話時,他終於開口:「眾裡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我聽懂了,這首詩很熟,就算語文程度不好的我也懂。他也在示愛,用遠古時代的方式,比北京人進步一點點,比二十一世紀多了些婉約。

  臉紅,我由著他把我的手握入掌中,笑諷我:「原來你沒有我想像的那麼文盲。」

  我朝他擠擠鼻頭,把果子放進嘴裡咬得喀嚓響。

  「你都不知道我有多用功呢!為配合你,作夢都還在背那些討人厭的之乎者也。」

  他大笑,笑得我臉紅心跳,這是我第一次確定,這種感覺就是愛情。

  我以為幸福會這樣一直下去,單純的阿朔、單純的章幼沂,即使身處的環境複雜,也複雜不了我們的單純愛情。

  可是,多數時候總是事與願違。

  我又錯估了,事情還是傳出去,並且剛剛好、恰恰好,是傳到人家的親娘耳裡,這下子,事情不大條才怪。

  ※※※※※

  「皇后娘娘駕到……」

  隨著太監抽高拔尖的詭異聲音,一群人接駕、擺座、請安、上茶,好一陣忙亂,才把神位安好……呃,不對,才把皇后娘娘奉入上座。

  她一雙冰冷的銳利眸子對上我,連聲音也是寒氣逼人,讓我連大氣都不敢多喘兩下。

  「你可知罪!?」

  皇后娘娘出聲,屋裡人們噤若寒蟬。隨皇后娘娘來的下人面無表情地分站兩排,裡裡外外,至少有十幾、二十個人,包公審案都沒她的氣勢,氣憋在胸口,誰都不敢用力喘。

  她說知罪?是夾傷鏞晉還是密探瑾妃?五雷轟頂,閃電擊中大腦,我全身上下泛起雞皮疙瘩。

  是鏞晉去告狀,我真的把他弄火了?不對,他說過要保護我,怎麼能陷害我?可傷在他腳上,若不是他四處去嚷嚷,誰會知道他的腳受傷?

  或者不是他,皇后指的是瑾妃?不能擅闖冷宮禁地,後宮規定第一條,我進月秀閣時,嬤嬤就教過我,還用嚇人的口氣恐嚇過我。

  我不說話,是非只因多開口,煩惱皆為強出頭,不管犯的是哪一條都別招,千萬別自尋死路。

  「奴婢不知,還請皇后娘娘明示。」這句話說完,我咬到兩次舌頭。

  「大膽!」

  她輕叱,我立刻跪下,我一跪,福祿壽喜也跟在我身後跪成一片,小喜先頂不住,抽抽答答,匍匐在地上掉眼淚。

  「說,是哪個不知死活的人敢把九爺的腳給夾傷?」她的聲音比北極冰層還凍人。

  第一次,我知道眼光真的可以殺人,那不是小說家隨口寫寫的不負責任言論;第一次,我知道光是恐懼,就會讓出汗的五月天變成霜雪紛飛的寒冬。

  我不怕死的,這邊死一死就回到可愛的家園,所以不要害怕,死沒關係的。對嘛,托穿越的福,我是俗稱的九命怪貓,一定可以安然度過這關……我對自己信心喊話,可全身上下還是抖得像風中落葉,顫顫巍巍。

  因為,我不怕死,卻很怕痛啊!

  萬一他們決定拿針刺我,那種沒傷口又會痛死人的苦刑可是很可怕的,又萬一,他們決定夾手指頭、用針刺指甲縫、灌水銀、剝人皮……越想越恐布,奪魂鋸裡的場景在我心底浮現。

  「奴婢知罪。」自首無罪,至少換個減刑吧!我低頭,死咬嘴唇,努力不讓自己抖得那麼畸形。這時,我才曉得自己並沒有想像中那麼勇敢。

  「說,是誰派你來的。」

  啊?誰派我來?不就是你叫我來的嗎?我也是千百個不願意啊!抬頭,我一臉茫然。

  「誰讓你來弄傷九爺?」她加重口氣。

  「那……只是遊戲啊。」有必要把這麼簡單的事情弄成陰謀論?會不會太泛政治化、神經兮兮?

  「只是遊戲?」她哼笑一聲。「你下回要玩什麼遊戲?殺人還是砍人?我的皇子們是哪裡招你惹你,得勞你找來遊戲,尋他們開心。」

  好牽強的借口,皇后分明在藉題發揮,她只是想罰我。

  可為什麼要罰我?我做了什麼不恰當的事,還是無意間踩了她的尾巴?又或者……她不希望我和鏞晉走得太近?

  不對,分明是她讓我進宮……難道,礙著鏞晉,她非得讓我進來,可心底想的卻是……

  「……聽說皇后娘娘挺中意她的,有意思讓她和九爺多親近。」

  「九爺老作弄她,上回還把她弄暈,惹出風波。」

  小喜和小祿子的聲音浮上,我恍然大悟。

  所以皇后這次是打算給我下馬威,或想直接除掉我?等等,剛才皇后說了皇子們、尋開心,莫非、莫非……我抽了個線頭,卻摸不出下面的線索,知道哪裡不對,卻又說不出所以然。

  何必呢?嫌我麻煩,送我出宮,不讓鏞晉靠近我就是了,何必繞大圈整人?可……迂迴作戰不就是後宮裡人人擅長的把式?不自覺地,我眼底浮上一抹譏誚。

  「姊姊,我想章姑娘只是年紀輕、好玩,沒起什麼噁心的。」陪同而來的淑妃娘娘好意勸解。

  她是看在禹和王面子上,才替我分解?我是個不懂感恩的人,在這當口,只想著宮裡人錯綜複雜的關係。

  「人心隔肚皮,誰知道?」皇后冷哼。

  「你們這四個奴才在做什麼?為什麼跟著瞎起哄!?章姑娘初來乍到不懂規矩,難道你們在旁邊就不懂得勸勸?」淑妃叨念過福祿壽喜,又轉頭對皇后娘娘笑道:「姊姊,您就別氣了。」

  「皇后娘娘饒命、淑妃娘娘饒命啊!奴才知錯……」福祿壽喜不斷磕頭,聲音顫抖,他們比我更清楚,在劫難逃。

  他們的恐懼感染了我,我是泥菩薩過江,可我知道,再害怕,也不能連累無辜的第三人。

  一咬牙,我把頭磕到地板上。「皇后娘娘,是奴婢的錯,他們勸過,是奴婢一意孤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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