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太大膽了。」
「大膽又如何?瑾妃處處小心翼翼,不惹人、不挑釁,還不是落了個悲慘結局。」我惱火。
「你在為瑾妃不值?」
「是,那毒不是她下的,是麗妃對她有恨,她對麗妃根本無心。我找不出任何道理,她需要多此一舉來欺害自己。」我越說口氣越差。
「你為什麼這麼生氣?」他問。
「誰不氣啊!想一個那麼年輕美好的生命,就要在冷宮裡度過下半輩子,歲月悠悠,幾十個年頭,那份孤寂,教人怎生忍受?她一個能琴擅舞、通詩曉文的好姑娘,若是碰到疼她、憐她的好夫君,即使只是個平民百姓,但夫妻相守、鶼鰈情深、千里嬋娟,人生豈不暢意?
豈知一朝入宮,被選侍君側,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帝王的情愛薄如紙,今朝榮寵,明日一場寂寞憑誰訴,算前言,總輕負。這是她要的、她選擇的嗎?不是,決定這一切的人是她的父兄、是有權有勢的帝王貴族……」我氣到口不擇言。
「這就是後宮女子的命。」他輕描淡寫。
我對他的輕描淡寫忿忿不平。「如果不是帝王貪心,要留住天底下姣美女子,會有今日的眾妃爭寵?人人都要女子不求不爭,但越是溫和柔順的女人卻越佔下風;因為帝王有權有勢,有能力召集一群女子來創造他的快樂,卻沒想到他的快樂得犧牲掉多少個女子的幸福……」
見他的臉色沉下,我知道,我又口無遮攔,踩到他的界線了。咬唇,他不愛聽,我不說了,可怒濤仍在胸臆間翻騰。
我們就這樣僵持著,他不說話我也不言語。
好半晌,他歎氣,對我的脾氣很無奈。「你幾時才能學會說話知輕重?」
背過他,我低語:「瑾妃是無辜的。」
「你以為麗妃拙劣的技巧騙得過母后和父皇?」他淡聲道。
皇帝皇后知道瑾妃是清白的!?那……我猛地轉身,用力抓住他的手問:「既然如此,為什麼要把瑾妃關進冷宮?」
「明年朝廷要對東北用軍,需要借助麗妃娘家的力量。」
哦,我聽明白了,所以即使冤屈,瑾妃都要「為國為家」住進冷宮裡。怨誰吶?怨她沒有一個強而有力的娘家唄!
鬆開他的手,我笑得很諷刺。「原來後宮那麼多嬪妃,都是大臣們繳納上來的人質,高高在上的皇帝需要妥善利用這些人質,才能讓臣子們盡忠。」
「幼沂,你苛薄了,身為皇帝有皇帝的為難。」在我鬆開前,他回手握住我的。
「所以瑾妃不難?明明是冰清玉潔的好女子,明明性子溫善純良,卻要落下個毒殺罪名,就因為她的娘家沒有皇帝需要借助的力量。」
「難道你要父皇因一己之私,置國家不顧?」
「說得好,不過是一個女人嘛!一己之私算得了什麼,哪比得上國家那麼大一頂帽子!」我的口氣充滿譏誚。
「幼沂。」他的聲音不大,但口氣裡的嚴厲我聽出來了。
閉嘴,我瞪他,他回視我。滿肚子的委屈沒有因為他的解釋而平息,反而更高張。
「你知道,一旦戰敗,邊城會有多少百姓流離失所,多少百姓會痛失親人?況,不論東北出產的礦場可以養活大周多少百姓,光是失守,往後軍隊要用的兵器、民生要用的工具器物……統統找不到原料,這將會帶來多大的衝擊?
所以,這一仗,只准勝不准敗。麗妃的父親是個驍勇善戰的將軍,不只父皇需要他,國家更要重用他,如果升一個妃子能夠得到他的不貳忠心,一個好皇帝就該去做,絲毫不懷疑。」
「瑾妃活該被犧牲?」我明知道阿朔是對的,可就算他對,瑾妃還是無辜、還是可憐。
「她沒有被犧牲,我保證她的冷宮歲月不會太久,母后已經交代過,那裡的生活用度一切從優。你去那裡,有看到瑾妃被嚴密看守嗎?」他問。
冷宮歲月不會太久,這代表……我用眼神詢問他,他也用眼神給我正面響應。鬆口氣,阿朔的保證,一口氣消弭了我所有的不諒解。
「真的不會太久嗎?」我軟了語調,再度確認。
「你要我發誓?」他斜眼瞄人,臉色表現得很明顯──有膽你就叫我發誓看看。
「不必發誓,君子一言,快馬一鞭,何況說話的是偉大的權朔王,誰敢質疑?」我拋出笑臉,把他剛硬的五官線條拉出柔軟曲線。
「以後想發脾氣,先弄清楚前因後果再來大放厥詞。」他沒好氣瞪我。
「是,四爺的教誨,幼沂謹記在心。」只要瑾妃沒事,要我多麼諂媚巴結,我都辦得到。
「先別去探瑾妃,等事情再平靜一點,好不?」他問。
他在徵詢我的意見?我還以為他只會命令人。「是,四爺怎麼說都成。」
「這陣子宮裡有事,你安分些,別淨惹事上身。」
有事?有什麼我不知道的大事要發生了嗎?心惴惴不安起來。
「遵命。」我用三根手指頭敬了個童軍禮,他肯定看不懂,可他笑了,眼底有著寵溺。
「你啊,不改改性子,以後要怎麼辦?」
我咬著手指頭,裝淘氣。「那就……就回去問問我爹,他是不是皇帝所要仰仗的力量,如果不是的話,就得趕快想個法子找座靠山,免得下次……」
他歎氣,沒讓我把話說完,就將我拉進懷裡,一個密實的擁抱把我妥貼收納。「不必找了,你的靠山在這裡,跑不掉、鏟不平、坍不了。」
他要當我的靠山?跑不掉、鏟不平、坍不了的靠山吶!心悴悴地跳著。
身子暖暖的、心暖暖的,連貼在他胸口的臉頰都暖暖的,我那一大堆穿越時空原則跟離家出走念頭消失,頭腦暫停作用,但五官自己發揮功效。
眼睛說:這個男人的表情很溫柔,若非真心喜歡,他會直接讓常瑄把我擋在外頭。
耳朵說:你聽四爺的心跳多麼沉穩,他是那種紋風不動的石頭男人,若非真心真意,他說不出這種話。
鼻子說:阿朔身上的味道很好聞,他是讓人悴然心動的好男生,如果放過他,說不定我與愛情再也無緣。
而皮膚說:他的擁抱很溫柔,他一定也有顆和擁抱同樣溫柔的心。
還以為從來都只是我的主動、我的勾引,我三番兩次侵門踏戶,逼著他當朋友……
茅塞頓開呵,原來嘴裡口口聲聲說不要,心底一次一回用朋友隔離對他的感覺,可終究,我期待這個懷抱,已經很久……
原來,他對我,也有那麼一點點不同,我們之間不是單方面交流;原來,他願意讓我倚靠,即使我是個麻煩人物……
前幾日才唱過的歌詞跑到腦袋中造反,黃小琥感性的歌聲揚起,牽動心情──
你從不知道我想做的不只是朋友
還想有那麼一點點溫柔的驕縱
你從不知道我想做的不只是朋友
還想有那麼一點點自私的佔有……
恍然大悟,我總是愛在他面前驕縱,老是自私地想對他多一些佔有,那是因為,我想做的不只是朋友?
念頭浮現,我該害怕的,在這個時代,不應有感情牽扯;但在他懷中,我像對嗎啡上了癮,不想推開他、不想錯失他的溫柔。也許是費洛蒙作用,他想抱我,我很開心,並不需要得到「允許」。
「如果我被關到冷宮,你會求皇后,讓我的生活用度一切從優?」我沒話找話說,卻沒想過這話有多麼不妥。
「會,但我會讓警衛嚴加看守。」他咯咯輕笑,不以為忤。
「為什麼?」我抬頭,詫異。
「因為你不像瑾妃,會乖乖待在那裡,就算翻牆、挖狗洞,你都會想盡辦法逃走。」
「你還真瞭解我。」我笑問。
「我損失不起你,就是五花大綁,都不准你逃。」他的手圈得更緊了。
這些話他說得語重心長,我不懂他的口氣,不確定他知道些什麼,但我成了他損失不起的女人?這件事,讓我既驕傲又得意。
這樣,我們之間,算是有某種認定了,對不?
這天,我們在樹下野餐。我很開心,不管我怎麼任性、發脾氣,他都沒忘記,我錯過午膳時間,腸胃仍然空虛。
第八章 禍從天降
我老是在夜裡想著、分析著,為什麼是阿朔不是鏞晉?為什麼花美男除了朋友,不能再前進?為什麼那麼多好男人在眼前,獨獨阿朔給得起安心?
我尋不出答案,但能確定,想起他,幸福就會在心底轉圈圈;夢到他,那日肯定是一夜好眠;我所有的幸運都和阿朔掛勾,只要在他身邊多待一分鐘,我便多了一分快樂。
我常常壓縮著理智念頭,不准它冒出來規勸我──別在不合宜的時空裡架構愛情。偶爾,我會故意忘記,自己真正的名字叫做吳嘉儀,上有姊姊、下有弟弟,我生存的時代是二十一世紀。
在大多數的時間裡,我甚至說服自己,今朝有酒今朝醉,莫使金樽空對月,曾經擁有勝過天長地久。就是這樣的放縱,我偷偷地允許自己,愛上阿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