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夠直接而犀利的問話。
陸宗岳微微苦笑,有種預感今天自己這關難過了。
「我就知道你忘了。」女人冷哼,唇角隱隱浮現一絲不屑。「我是羅愛理,心恬的朋友,我參加過你們的婚禮,之後也跟你碰過兩次面。」
「原來是羅小姐。」陸宗岳鬆了口氣,連忙微笑點頭表示友好。「你好,很高興見到你。」
「是嗎?」羅愛理兩道秀眉似挑非挑,盡顯嘲諷之意。「可我見到你一點也不高興呢!」
陸宗岳聞言,只覺得後頸一陣涼,涔涔冒出冷汗。
第6章(1)
將好友迎進屋裡後,鍾心恬讓鼕鼕跟著陸宗岳先去洗澡,自己則拉著羅愛理到後院的搖椅坐下,泡了一壺花草茶。
羅愛理根本沒閒情逸致喝茶,喝了一口潤潤喉後,便直接開炮。
「你瘋了!鼕鼕跟我說的時候我還不相信,原來你真的收留了那混蛋!」混蛋。
光聽這個用詞,就完全可瞭解羅愛理對陸宗岳的評價不高,事實上,應該說是相當低。鍾心恬暗暗歎息,臉上卻仍是笑意明朗。「不是收留他,是他有時候會過來。」
「有時會過來?」羅愛理瞇了瞇眸。「多久一次?」
鍾心恬悄悄嚥口水。「呃,差不多……兩天吧!」
「鍾圓圓!」羅愛理驀地跳起身,雙手憤然叉腰。
「噓,你小聲點。」鍾心恬試著安撫她。
羅愛理深呼吸,好不容易平抑激動的情緒,稍稍冷靜下來,放低了音量。「兩天就來一次?那跟天天賴在你這邊有什麼兩樣?」
這個嘛……
鍾心恬苦笑。
看她這表情,羅愛理更加恨鐵不成鋼,捏了她藕白的手臂一把,擺出姐姐的姿態追問。「你老實跟我說,你該不會……唉,你該不會是對他心軟了吧?他回來求你兩句,你就又想回到他身邊?」
「你誤會了!他沒有求我。」鍾心恬急急澄清。「他……他只是希望我們都能放下過去,至少能當朋友。」
「什麼意思?」羅愛理一臉狐疑。
鍾心恬示意她坐下來喝茶,自己也啜了幾口,整理過思緒,這才娓娓地將近自己和前夫之間發生的一切講給好友聽,當然,省略了特別曖昧的部分。
「我說他怎麼會忽然回心轉意來找你呢!」羅愛理聽罷,不但沒有釋疑,反而對陸宗岳更多了一分懊惱。「原來是被自己現在的女人背叛了,來找你這個前妻求安慰了。」
鍾心恬心口一扯,說不清胸臆是什麼滋味,幽幽一歎。「愛理姐,你別把他說得這麼難聽。」
「怎麼?難道我說錯了?」羅愛理語氣辛辣。「你心疼他?」
「不是那樣……」
「還說不是?瞧你眉頭都揪在一起了!」
鍾心恬啞然無語。
羅愛理看著她掩不住惆悵的神情,心一軟,收斂了幾分潑辣,眉目溫柔。「圓圓,你別怪我多事,我也是擔心你。以前你是多麼喜歡那傢伙,在他身邊多麼委曲求全,我都看在眼裡,我是怕你再次陷進去,萬一……」
羅愛理欲言又止。
鍾心恬凝望著這個比自己大上幾歲的好友,這些年來,愛理一直像個姐姐照顧自己,教她如何不感動?
「事情不是你想的這樣。」她輕輕握住好友的手。「宗岳真的沒有想跟我復合的意思,他……」她頓了頓,明眸微斂。「我想他也累了,被自己心愛的人背叛不是一件好受的事,他可能再也不想愛了。」
「你又知道了?」羅愛理不以為然。
「我知道的。」她輕聲強調。「因為我就是這樣的感覺。」
羅愛理一怔,看著她近日總算稍微豐潤些許的容顏,忍不住憐惜。「圓圓……」
「愛理姐。」再揚起眸來時,她已能清甜地微笑。「我知道你是關心我,這些年來要不是有你的幫忙,我說不定撐不下去,還有這間房子,也要謝謝你借給我住,餐廳的生意不是很好,我真希望能快點付給你租金……」
「說什麼呢?」羅愛理略微不悅地打斷她。「如果真的當我是好朋友,就別跟我計較這些,反正這房子我跟鄭雍買來就是度假用的,一年也來不了幾天,有你幫我們看房子正好。」
「嗯,我曉得,就是把你當成自家姐姐,我才這麼厚臉皮地住在這裡。」鍾心恬笑容更甜了,眉眼彎彎。「你放心吧!感情的事我自己能處理,我不會再讓自己受傷了。」
「不會就好。」羅愛理欣慰地拍拍她的手,半晌,卻又忍不住歎息一聲。
「怎麼了?」鍾心恬問。
羅愛理沒立刻回答,轉頭凝望遠方黃昏的山嵐,好半晌,才悠悠揚嗓。「我只覺得女人面對感情都很傻,當年我跟鄭雍也是……唉,希望陸宗岳這次真的不會傷害你吧,你是這麼貼心可愛的女人,值得男人好好對待。」
「他對我……不錯的。」鍾心恬柔聲低語。「你也別把他想得太壞,當年他本來不想娶我,可為了讓他爸爸安心,為了我肚子裡的寶寶,他還是選擇放棄了自己的幸福。他可以自私到底的,但他沒有,他本質上其實……是個容易心軟的男人。」
「我就怕這樣。」羅愛理苦笑,轉回頭來,伸手點了點鐘心恬翹美的鼻頭。
「你這笨丫頭,我就怕你為他這樣說話啊!你說他容易心軟,你自己才是呢!早知道我那時候就不告訴你他病危的消息,你不去看他,現在也不會有這些牽扯。」
「別這樣說,愛理姐,我才要謝謝你告訴我。」想起那天乍聞噩耗,自己不管三七二十一地直奔醫院,當時那心跳狂亂的滋味,她至今仍忘不了——她下意識地用手按著心口。「萬一他真的怎麼了,而我沒能去送他最後一程,我會……很心痛的。」
「你這傻瓜!」羅愛理聽她說得動情,也只能歎聲無奈。
鍾心恬嘻嘻一笑,忽然傾身偎近她,摟著她臂膀撒嬌。「知道了,就知道你心疼我了,果然是我的好姐姐。」
「我怎麼就會有你這麼笨的妹妹呢?」羅愛理故意板著臉。「看來為了你,我得親自出馬去跟那個姓陸的談一談。」
鍾心恬聞言,驀地直起腰。「你要跟他說什麼?」
「瞧你緊張的樣子!」羅愛理恨得又捏了她腰肉一把。「難道我會吃了他嗎?呿!」
「姐姐當然不會嘍!姐姐最溫柔善良了。」鍾心恬話說得甜,聽得羅愛理心窩也甜甜的。
夕陽西沉,彩霞滿天,將姐妹相偎的情景暈染成一幅最美的印象畫。
直到回台北數日後,和羅愛理的一番談話依然在陸宗岳腦海裡繚繞不去。
她是圓圓的閨蜜,他從前也見過,偏偏當時卻是漫不經心,轉頭便忘,如今換了心態重新與對方面對面,他堂堂大男人竟是猶如接受老師考校的小學生,心慌意亂,坐立不安。
擔心對方不喜歡自己,笨拙地想在對方心裡留下好印象,於是從頭到尾像只呆頭鵝似地,對方說什麼都只會點頭。
她罵他,他乖乖受教;嘲諷他,他假裝聽不懂,警告他,他便故作無辜地睜大一雙眼,表示誠懇。
到後來,羅愛理彷彿也拿他沒轍了,恨恨地撂下一句——
「總之不准你再傷害圓圓了,否則要你好看!」
他用力點頭。
她無奈似地瞪著他,許久,才幽幽一歎,道出一個他從來不曉得的秘密。
「你一直覺得當年是圓圓在你酒裡下藥,誘拐你跟她上床的吧?其實不是的,下藥的人是她爸爸。」
是岳父?他驚愕地挑眉。
「圓圓從第一次見到你,就偷偷喜歡上你了,她是後來才曉得原來她爸爸跟你爸爸認識,你也知道她爸是個什麼樣的人,說得好聽是好脾氣,難聽點就是優柔寡斷,生意做失敗了,他一時承受不住,差點要去自殺。後來他知道圓圓喜歡你,也不知怎地就鬼迷了心竅,想設計讓你們兩個在一起,好讓你家替他解決債務問題……他自己覺得這麼做是為了圓圓好,也算是幫她找個終身依靠,唉!其實那天晚上,圓圓跟你一樣也被下了藥,可她從來沒告訴你真相,就這麼默默承受委屈,幫她爸爸承擔所有的罪……她就是這樣一個傻女孩,你明白嗎?」
他明白的。
只是明白得太晚,領悟得太遲,若不是和死神有了一場交易,他此生此世再也沒機會補償她對自己的深情厚意。
他相信,如果他沒有得到這九十天,就這麼死了,她也會去替自己收屍的,即便在和他的那段婚姻中受盡他的冷落,滿身傷痕,她也絕不會眼睜睜地看著他孤伶伶地死去,無人聞問。
她就是這般純善癡傻的女子,是他辜負了她……
陸宗岳收回思緒,靠在椅背上,閉眸長長地吐了一口氣,一面伸手揉了揉酸澀的眼窩。
自從聽羅愛理說了那番話後,他的心情越發急迫了,很想趁著自己還有時間時為圓圓多做一些事,可日子一天一天地過去,他卻被卡在公司裡動彈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