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竟每個禮拜來當義工?
陸宗岳有些吃驚,卻又並不意外,他早就知道她是個心地良善的女人,容易心軟,很能設身處地為人著想,當年在照顧他重病的父親時,也是盡心盡力,不曾表現過絲毫不耐。
如今回想起來,他不得不承認,能夠娶她為妻其實是他的福氣,這世上如她這般純善體貼的女人並不多。
思及此,他不覺微微一笑,墨眸熠熠生光地看著她,看得她不自在地別過眸,率先推開門踏進院子裡。
不算寬敞的前院辟成孩童的遊樂場,錯落安置著蹺蹺板、鞦韆、溜滑梯等各項遊樂設施,還有一方小小的沙地,供孩子們玩沙取樂。
此刻正值中午,孩子們約莫都在屋內吃飯,院子裡空無人影,一個斗材微胙的男人從落地窗走出來,似乎覺得天氣很熱,捲起了襯衫衣袖,拉松領帶。
鍾心恬眨眨眼,忍不住揚聲。「你怎麼也來了?」
男人震了震,這才看見前院大門口來了人,認出她纖細窈窕的倩影,眼眸倏地一亮,急急大踏步走過來。
「鍾小姐,我終於見到你了!」
誰都聽得出他話裡藏不住的興奮與愉悅,鍾心恬怔怔地望著他,陸宗岳則是瞇了瞇眼,眼神變得格外銳利。
男人彷彿也察覺自己有些失態,伸手摸摸汗濕的頭,尷尬地解釋。「我是……因為很久沒見到你了,這裡的院長跟我說你搬家了。」
「嗯,我現在住在別的小鎮。」
鍾心恬還來不及多說什麼,屋子裡的人已經聽到了他們的動靜,幾個孩子探頭探腦往外一看,紛紛認出她來,歡快地大叫。
「是心恬阿姨!心恬阿姨來了!」
孩子們呼朋引伴,團團圍住了鍾心恬,對著她問長問短,玩笑又撒嬌,把陸宗岳和鼕鼕都擠在了包圍圈之外,直到院長和育幼院幾個老師也出來察看情況,才笑著把一行人請進去一起用飯。
陸宗岳注意到,席間那個胖胖的襯衫男一直有意無意地望向鍾心恬,眼裡分明寫著對她的愛慕。
「叔叔,看來你有情敵了。」鼕鼕坐他旁邊,也看出些端倪,故意踢踢他的腳,很不懷好意地低聲笑道。
陸宗岳瞪小鬼頭一眼。
「聽說那個胖叔叔是律師,以前幫院長處理過一些事情,才認識了我媽咪。」鼕鼕分享著他特意打聽來的八卦。「可惜沒過多久媽咪就搬家了,害那個胖叔叔找來。」
「你探聽這些做什麼?」陸宗岳沒好氣,伸手用力揉了揉小男孩的頭。
「嘿嘿,我也是想幫你嘛,我們可是一起修搖椅的戰友呢!」鼕鼕左右張望,更加湊近陸宗岳,小小聲地說。「叔叔你可要加油,我媽咪又溫柔又漂亮,喜歡她的男人一定很多,那個胖叔叔雖然人胖了點,可是長得也算挺帥的,而且聽說他在台北當律師賺不少錢喔!」
「夠了沒?你這多事的小鬼!」陸宗岳又好氣又好笑,眼見坐在餐桌對面的鍾心恬奇怪地朝他瞥來,連忙裝作若無其事,低頭吃飯。
飯後,他找院長私下懇談,表示自己很希望有機會能回饋這個社會,順便也透露些許口風說自己認識一個從前在這裡長大的孩子。
院長對他的善意自是十分感激,兩人相談甚歡,等陸宗岳從院長辦公室走出來時,只見孩子們已經在院子裡瘋玩開了,而鍾心恬正好端出剛做好的餅乾來,被孩子們哄搶一空。
陸宗岳想上前跟她說話,那個姓趙的胖律師卻搶先一步,將她拉到屋內一處安靜的角落。
他皺皺眉,縱然理智百般勸阻,雙腳仍是自有主張,偷偷地來到轉角處,偷聽兩人談話。
他聽見趙律師略顯侷促的聲音。「鍾小姐,那位先生是你男朋友?」
「你說宗岳?不是的,你誤會了,我們只是普通朋友。」她聲調微微高亢地反駁,聽得陸宗岳心頭微酸。
「真的只是普通朋友?」
「真的!你別誤會,他跟我……不是那種關係。」
「那就好。」趙律師咧嘴一笑,露出兩排健康潔白的牙齒,笑容帶點陽光的靦腆。
她一怔。
「鍾小姐,我可以叫你『心恬』嗎?」男人緊繃的嗓音蘊含著明顯的期待。陸宗岳聽出來了,下意識地咬了咬牙。
「……可以啊。」
他心一沉。
「我這陣子剛好在花蓮出差,只要有空就會過來這裡幫忙,就是希望能有機會再遇見你……」
他不想再聽下去了,悄然轉身離開,半晌,一絲苦澀浮上唇畔。
方纔他其實也曾向院長有意無意地打聽關於趙民誠這個人,聽說年紀輕輕就跟朋友合夥開了間律師事務所,在業界是頗具名氣的民事律師,收價不菲,卻經常免費幫窮人打官司。
簡而言之,就是個聰明又善良的好人。
跟自私自利的他截然不同。
這樣的男人,或許才真正能配得上圓圓,可自己怎麼就……這麼心酸呢?
「陸宗岳,你大方點。」他喃喃自語。「你不是想幫她找個好男人嗎?現在不是正好有了機會?你應該高興才是。」
是的,他應該高興,她有了值得托付終身的男人,他才能走得安心。
陸宗岳對自己微笑,笑意染進眉宇,卻是難以描繪的悵然。
整個下午,鍾心恬都在院子裡陪著許久不見的孩子們一起玩,陸宗岳也被鼕鼕拉著一起下場玩躲避球。
午後的陽光映在每張活潑開朗的臉上,就連那一顆顆汗珠也顯得晶瑩剔透。陸宗岳笑得很開心。
可不知怎地,鍾心恬覺得他並不如表面上看來那麼快樂,他深邃的眼裡有一抹隱微的陰影。
她看得出來。
或許是從前她曾經長時間地偷偷觀察他,小心翼翼地揣摩他的心情,她覺得自己彷彿能看出他眉宇間最細微的變化。
當他借口身上大汗淋漓,去浴室洗了把臉出來,卻不再加入孩子們的遊戲,只是站在一旁若有所思地出神,她終於忍不住上前。
「你沒事吧?」
他愣了愣,訝然望向她。「什麼?」
「我看你好像有心事的樣子。」她解釋。
他聞言,淡淡一笑。「我只是在想你跟這些孩子們在一起的時候,感覺很放鬆。」
「啊?」她一怔,沒料到他竟是在想她。
「圓圓,你將來一定要生幾個自己的孩子。」他忽地低低揚嗓,聲音醇厚如同大提琴,拉著歎息般的餘韻。「嫁個好男人,養幾個好孩子,你一定能過得很幸福的。」
怎麼說起這些了?
她不覺侷促,不敢迎視他過分深邃的眼神,別過陣望向遊樂場上的孩子們,許久,她才輕聲地問:「那你呢?你應該也打算再結婚吧?」
他沒有回答。
她不禁轉過頭,想看清他的表情,看到的卻是他半邊臉逆在光影裡,線條如刀削般凜冽堅毅,令她聯想起英國電影裡總是莫名陰鬱的男主角。
她猶豫地想說些什麼,手機鈴聲驀地響起,打破了這一刻兩人四目相凝的靜寂。她接起電話,聽聞對方說了一串話,訝然大驚——
「什麼?!你已經來到花蓮了?」
接到電話後,鍾心恬向陸宗岳解釋一番,接著便向育幼院的孩子們道別。
院長得知她這就要走了,相當遺憾,趙民誠律師更是依依不捨地送她到門口,慎重表示以後一定會常跟她聯絡。
坐上陸宗岳的愛車後,一行人匆匆往回程趕,回到那棟可愛的日式木造房舍後,一個身材高姚的女人已經站在籬笆門口。
遠遠看見她的身影,鼕鼕等不及停好車,便興奮地開門跳下車,邁著小短腿飛奔,翩然投入她懷裡。
女人也蹲下身,展開雙臂抱住他。
「馬麻,你怎麼來了?」小男孩撒嬌地問,黑眼珠滿懷愉悅,光芒璀璨如寶石。
「你這孩子!」女人伸手捏捏他的小鼻子。「下禮拜就要開學了,你媽我不用早點來接你回家準備嗎?」
「馬麻……我好想你喔!」小頭顱在女人懷裡揉呀揉地。
「想我才怪!」女人冷哼。「連電話也不打一通,光會跟你爸媽傳line,我看你根本是在你媽咪這裡玩瘋了,樂不思蜀吧?」
「才沒有呢!」鼕鼕連忙舉手錶忠誠。「人家真的很想你,還有爸爸,他怎麼沒來接我?」
「他今天還要開會,沒辦法來,不過明天回家你就可以見到他了,他從美國買了很棒的玩具要送給你喔!」
「真的嗎?太好了,YA!」
看著母子倆和樂地抱在一起,鍾心恬滿臉含笑,陸宗岳卻是有些尷尬地站在一邊,身板挺得僵直,極力掩飾自己的手足無措。
這女人就是鼕鼕的媽媽,也就是說,是她將這間房子借給圓圓住的,連孩子也能放心就這麼托給圓圓照顧。
她肯定是圓圓的閨蜜,她們之間絕對有著深厚的交情……
彷彿看出他的侷促不安,女人冷笑一聲,放開兒子,起身盈盈走向他。「陸先生,你還記得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