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地勘察後他不砍價,反而多加一百兩價金,逗得張老爺拚命拍他的肩背,直誇他有眼光,甚至替他引薦了幾名經驗豐富的制茶師傅來做頂級工藝茶,全是張老爺喝了幾十年茶葉下來認識的好哥兒們。
只是買下張家山,短期內對提升鳴茶產量並沒有幫助,無法解決此刻面臨的問題,未來的產量也不可能豐足到哪裡去,勢必得尋找下一處。但他不能一口氣拓展太快,以免資金綁死,無法活用,得待兩期茶葉售價都收齊了才能運作。
旁人笑他傻,不懂裝懂,但他相信總有一天,笑著的人會是他。
蔣負謙隨著張家總管穿梭迴廊,天氣凍得很,冷得他雙手握拳縮在袖子裡也沒比較溫柔,張家總管上了年紀,步調慢,他也不急催趕,正好讓他有時間欣賞樑柱翼拱上所雕的歲寒三友,可惜迴廊兩側攀下的使君子未到夏季而無花,錯失芬芳。
「晴兒,來,這是你今天的工錢。」右前方圍著水井自成回字的小院落中,走出兩名一高一矮的姑娘,因為那名矮姑娘頂著張十五月圓的臉蛋,蔣負謙多注意了下,聽人稱她晴兒,才又瞧得仔細。
沒想到竟在這裡遇上杜晴蜜,明明要她往北方走,怎麼往南了呢?難道慶余行的商隊沒有直接回省城,反而在某一處就分頭走,因為亂了路線,她拿起地圖分不清東南西北,一不小心又往迴繞了嗎?
北上再南下,就算她如何節省,身上的錢應該也用得差不多了,討差事不足為奇,但瞧她的身子骨比起三個月前顯得清瘦了些,她到底捨不捨得吃飯呀?該不會客棧那頓飯是她這陣子以來吃得最好的吧?
「謝謝姊姊!」杜晴蜜開心收下,雙頰跟鼻頭凍得通紅不說,收錢的雙手指節都出現凍瘡了。「敢問姊姊,府裡還有需要我的差事嗎?」
「當然有,過兩天再來幫忙吧,工錢不會少你的。」
「謝謝,謝謝姊姊!」杜晴蜜連忙道謝。
蔣負謙還來不及走近喚她,杜晴蜜便跟張家丫鬟由奴僕出入的小門離開了。
「蔣老闆認識晴丫頭?」他鄉遇故知是人生四大樂事之一,就在眼前卻擦身而過,未免可惜,因此腳步一轉就想幫他喚回杜晴蜜。
「別忙,我與她不過是一面之緣罷了,談不上朋發,只是好奇她怎麼會出現在這裡。」沒料到會在這裡碰上她,一時間亂了套,想上前問個明白,都忘了他是為什麼出現在張家,就算把她喚住,寒暄幾句又把她遣走,想想真是件殘忍的事。
「還不是天氣冷,丫鬟們沒人想洗衣服,就各出幾枚銅錢請晴丫頭幫忙,算算也有一、兩個月了吧。」杜晴蜜從不鬧事,態度誠懇,人又規矩,他不是鐵石心腸的人,便默許私下僱用的行為,給大夥兒方便。
「府上不能再多添名丫鬟嗎?」洗到都長凍瘡了只為賺幾文錢,日子肯定不好過。蔣負謙心生不忍,居然開口替她討起職務,張家雇買的奴僕豈是他能左右的?
「我問過晴丫頭的意思。」這種事做總管的就能拿主意了。「可是她說府裡給的月例不夠她開銷,據說在外頭連修剪樹枝的活兒她都搶著做,最後是僱主拗不過她,留她下來幫忙劈開鋸下的枝幹作柴燒。」
她父母雙亡,有什麼開銷?蔣負謙猜不透,疑問留在心中,只是兩人非親非故,不好置疑什麼。單就他的立場發想,留在張家總贏過四處接散工度日餬口,先別說在張家吃住不愁,等她年歲再長一點,還有誰要顧她?
不過這些都是他的想法,說不定她遇上了麻煩事,把手邊的錢都賠上去了還不夠,才得頂著風霜,連粗活都得搶。
過兩天她還會來張家洗衣服,屆時再到小門等她,多少盡點綿薄之力,助她度過此次難關吧。
杜晴蜜買了顆饅頭,兩手互丟了幾回,終於不再燙指後,便掰成兩半,一半以帕巾包好,一半眉開眼笑地吃著,滿足的神情如霞光爛爛,不禁引人好奇是多好吃的饅頭。不消片刻,原本迭得半人高的蒸籠,加起來近百顆的饅頭,賣得一個不剩。
「小泵娘,這兩文錢給你。」賣饅頭的老丈嘴巴都快笑咧到耳後了。今天十五,以為上香的人多便改擺攤到廟口,殊不知一個時辰下來賣不到一籠,結果這小泵娘才剛來,馬上就銷售一空。「謝謝你幫我招攬生意。」
杜晴蜜看著這兩文錢,不心虛地收下了。「老丈,我們打個商量,明天我到你攤位前站一刻鐘,如果饅頭賣得好,你再給我兩文錢?」
在榕樹下吃麵的蔣負謙聽見後,差點沒被麵條梗死。
這座觀音廟前是處小市集,他早上與張老闆簽好合同後,便假意買茶,藉故巡視此處賣有鳴茶的店舖,看鳴茶擺放的位置是否起眼、店舖夥計是否會主動推薦,還有客人對鳴茶的反應如何等等。當然,還有他銷貨給茶行的價格跟茶行鋪上店舖的價格,中間價差對茶行是否有利潤可言,若利潤高,店舖夥計推薦的機率就高了。
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小細節,卻是牽一髮而動全身的關健,一點都馬虎不得。仔細地看了兩家店舖,並買了其他茶號的散裝茶葉後,便到這處小市集覓食果腹,坐進設在榕樹下的麵攤。
垂下的氣須可能遮了他的五官,但不影響他的視線,杜晴蜜一晃到市集內時,圓潤討喜的臉蛋立刻搶走他的目光。
她數著掌心銅錢,一攤一攤問價,最後只掏出一文錢買了顆饅頭,還分成兩頓,蔣負謙心擰了一下。究竟是什麼大筆開銷壓住她的肩頭,得這般刻苦?他猶豫著要不要出聲喚她,替她點碗肉絲面,別吃得這麼省、這麼寒磣。
但不可否認的是,看她津津有味地吃著饅頭,連他都想嘗嘗是什麼滋味,胃口一開,他碗裡的豬油拌面都變好吃了,難怪賣饅頭的老丈會主動掏出兩文錢酬謝,只是沒想到她連這樣都能引差事。
「好啊,明天這時候你再過來,我請你吃饅頭。」老丈真允下來。
天下事,無奇不有,蔣負謙算開了眼界,更佩服她引差事的能力。
杜晴蜜吃完了半顆饅頭,盤算著該去哪兒掙錢好。昨天替人顧孩子,整個下午折騰下來才五文錢。不知道染坊今天趕不趕工,有沒有幫忙滌布的活兒?
唉,去問問就知道了,人世間最不划算的事就是浪費時間。杜晴蜜大口呼息,挺直腰桿往染坊快步走去,還沒走出小市集,就被人擒住了。
「好呀,你這死丫頭,總算讓我找到你了!」油行老婦猙獰著一張臉,皺紋像刻進骨裡一樣深明,「看你多會跑,回去非打斷你的腿不可!」
為了替兒子討門媳婦,她四處張貼告示,有杜晴蜜消息的,不管真假都給五十文錢,知道下落並且帶她來找人的就給五十兩。當初買她才花二十五兩銀子啊,偏偏兒子喜歡她,再多冤枉錢都得掏,皇天不負苦心人,總算讓她找到了。
「嘶——」杜晴蜜像活見鬼似的,臉色瞬間變白,她扭著手臂,眼看就要掙脫老婦的桎梏,雙肩卻遭人以手搏住,呵呵的傻笑聲在她耳後響起,她既想哭又想吐。「放開我!放手啦——救命呀,快來人救救我呀!有人強搶民女啦!」
「她是我逃家的媳婦兒,你們別來插手!」老婦喝斥著想上前幫忙的人。「我教訓我家媳婦輪不到你們說嘴,通通給我閃開!」
「我不是-救命——唔唔唔-」杜晴蜜甫張嘴,老婦就往她嘴口塞長巾,繞到她腦後方緊緊地打了個死結。
誰來救救她!杜晴蜜急哭了,滿天神佛頓時不知道該求哪一位保佑,最後映在她腦海裡的影像竟是三個多月前救過她一命的蔣負謙。
「晴兒?」蔣負謙期艾地喚了一聲,喜不自勝又不敢上前相認,待杜晴蜜與老婦及老婦的兒子循訊回頭,他已經激動地迎了上來,使勁將老婦母子推開,將她擁入懷裡,哀切又憐惜地撫著她的鬢髮,「晴兒!我的愛妻,我總算找到你了!」
愛、愛愛愛……愛妻?!哪門子的愛妻啊?杜晴蜜一陣天旋地轉,乍見他出現的驚訝還未褪去,又來一波猛浪打得她失魂。
老婦對她橫口而綁的布巾令她無法言語,激動的失措模樣與雙眸盈泛的淚光,在旁人看來,似乎直接印證了她真是蔣負謙的愛妻,而對他們難解的多角關係開始議論紛紛,編派故事。
「臭小子,你又來壞我好事!」老婦差點被推倒在地,一看又是蔣負謙,新仇舊恨今天就一併解決了。「晴蜜是我媳婦,摟摟抱抱成何體統?還不快放開!」
「我才要問你為什麼要擄走我娘子,讓我們倆白白生離兩年!」蔣負謙咬牙切齒地遏問,把杜晴蜜往他懷裡按得更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