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拿反了。」蔣負謙拿過地圖,轉正再塞回她手裡。
連地圖都看反,他怎麼放心讓她一個人走?
「啊?!」這可真丟人。杜晴蜜尷尬地搔了搔頭。「我不識字……」
「既然這樣,你每到個新地方就把地圖拿出來比對,最好是往北走,我這張地圖最北邊就是省城,你千萬記住。」往北走比較快進入大城鎮,油行母子要找人就沒那麼容易了。往南偏山,山腳城鎮因平地較少,規模有限,各個村落之間距離又遠,相對來講危險就高了。
他還有茶山的事要忙,不能把她帶在身邊。有些上了年紀的地主自詡見過世面,覺得他年紀輕要挫挫他的銳氣,簽署合同時遇過幾回不許他帶人的要求,很難講這次會不會遇上這種事。留她一人,不如送她離開。
可是瞧她大字不識一個,個性又樸實憨直,受了點恩惠就喊著要還,就算逃離了油行母子的魔爪,路上會碰到什麼妖魔鬼怪還很難講。只要會做表面功夫,要拐跑她簡直輕而易舉,而且她個頭小聲音又細,遇上直接捆了扛走的歹徒也只能任由對方處置吧?想著想著,他又放不下她,可他一個外地人能做的就只有這樣了。
「對了,都忘了這回事,剛才帶你回客棧時有碰到認識的商隊,是省城慶余行,晚了我也不好打擾,明早再問問他們是否已經要離開,有他們護你一程,我也就放心了。」慶余行跟他有合作,年初才簽了四期鳴茶合同,當家為人老實厚道,商隊人馬皆為一時之選,態度樸實和藹,杜晴蜜跟他們一道兒離開也算有保障。「還有,以後就算是熟人拿給你簽的書契,你都不能隨便蓋手印,一定要找第三人、第四人確認內容,知道嗎?」
「嗯嗯,我知道。」杜晴蜜捲起地圖,如獲至寶地貼懷收著,像護身符一樣躺在她懷中,給她無比堅定的力量,還有他毫不隱藏的關懷也讓她為之動容。「我娘在世時,為了賺錢替她買藥吃,有個好心人就提點過我千萬別隨便蓋手印,別多了幾文錢就傻乎乎地把戶牒給人家,會被賣掉的。你今天也這樣提點我,其實我遇過的貴人真不少呢!」
尤其是他,把她的事當作自己的事一樣,完全不馬虎,怎麼不教她感動,將他牢牢記在心上呢?人家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此話一點都不假。
「你隻身在外,一定要先保護好自己,如果慶余行還要在這裡多待幾天,我送你到隔壁村後記得往北走,腳程千萬不要耽擱。」他不厭其煩地交代過一回又一回,客棧上的菜都有些涼了。「先吃飯吧,有事等會兒再說。」
蔣負謙胃口不錯,但不是這家客棧手藝高超,他吃入口的東西非常普通;也不是他勞動過度、肚皮貼骨才拚命灌食,而是杜晴蜜幸福的吃相,彷彿入口的是世上難得的珍饈佳餚,連帶他也受了影響,舌間嘗到的滋味好極了。
他吃飯僅是為了果腹,不懂吃飯怎麼會是維繫家人、朋友感情的方法。幼時清苦,家裡有一頓沒一頓的,有得吃就趕忙塞進嘴,從沒上桌吃飯過。被姊姊帶入龍家,跟長工夥計們輪著吃飯,就算有機會同桌,感情也沒有因此滋長,直到今天與杜晴蜜共食,才有了吃飯其實是種享受的感覺,有人陪著用餐的圓滿滋味。
「我娘說看我吃東西,食物就特別美味,呵呵。」杜晴蜜不好意思地搔頭。她從小吃東西就是受盡注目,但沒人誇過她長得好,只誇過她碗裡的食物看起來特別好吃。她也習慣別人的眼光,早就沒了適應上的問題,獨獨遇上了他的注視讓她挺扭捏的,羞臊到不行。
她看起來是不是很貪吃呀?杜晴蜜含著筷子,眼神在桌上飄移著。
「這樣很好。」蔣負謙點頭肯定,笑意如沐春風。替她挾了塊油雞腿,像為人兄長般關懷勸食。「你太瘦了,身子骨沒長什麼肉,多吃點。」
他像一畝乾枯許久的田突然遇雨,驚喜狂喜不足以形容,如大地曬乾龜裂的縫正貪婪地汲著水。若不是她,恐怕這輩子不知道要活到何種歲數,才懂得享受這碗平凡無奇、但世人汲汲營營就是為了吃上幾口的飯。
她的快樂很單純,很值得讓他反省。這些年他夜以繼日不斷辛勤工作,就是為了給當初瞧不起他的人一點顏色瞧瞧。如今他有了些令人欽羨的成績,但以前瞧不起他的人,說不定都忘了他是誰了,只有他還念念不忘。
一開始他努力的起點,就是為了能好好吃上一頓飯,能吃飽,能吃好。
他說她瘦呢。杜晴蜜雙頰一紅,甜滋滋地扒著飯,理智上知道他說的可能是場面話,情感上卻受用無窮,眼角嘴角都洋溢著滿足與幸福,跟她在油——腦中畫面才剛帶到在油行吃飯的情形,杜晴蜜馬上不帶留戀地喊停。
說不定是她這輩子唯——次的機會跟他同桌吃飯,別想些殺風景的事了,明天一早,她要煩惱的時間還長著呢!
第2章(1)
隔天一早才翻魚肚白,雞啼初響,蔣負謙眼皮就稍稍開了道縫。沒想到昨夜竟然在房內圓桌上,趴著睡著了。
杜晴蜜就睡在隔壁房,遇險只要揚嗓一呼,他就能聽見了。但在別人地盤上,他終究放心不下,擬好合同後仍點燭守著,見隔壁房熄了燈,怕她一點光就睡不著,阻了她的睡眠,才把燭火天掉,不知道幾更天後,他也睡熟了。
以房內冷水稍作梳洗後,蔣負謙到隔壁喚門。「杜姑娘?杜姑娘?」
客棧小二正捧著熱水上樓,要給昨天吩咐過晨喚的客人梳洗,一見到蔣負謙便說:「油行妹子走了,要我替她帶句謝謝給你,要你放心。」
「她一個人我怎麼放心?如果被油行的人抓回去該怎麼辦?」不行,他得去油行瞧瞧,確定她人不在那裡。
「不會的,她是跟商隊走,還拿地圖跟商隊路線核對了老半天才跟著離開,不算貿然行事。那支商隊是省城慶余行的,每年都會來這兒進茶葉,我們熟得很。」當杜晴蜜一身殘破來到客棧時,他私下有問了她幾句,沒想到油行的婆娘想強納她為媳,實在令人氣憤,讓她跟商隊走,諒他們母子也追不上,「公子別擔心,油行的人來問,我一句話都不會說的,我先忙去了。」
小二端著熱水離開,徒留蔣負謙站在杜晴蜜昨晚留宿的房門口。
她竟然自己找了商隊護她離開,而且還托小二帶話,是不信任他還是真急著離油行愈遠愈好?那他昨晚擔心整夜究竟是為誰奔波為誰忙?
算了,走了也罷,是好是壞都是她的決定,與他無關了,他樂得清閒。
蔣負謙負氣走回他的房問,推開房門前,又望了杜晴蜜留宿的房間一眼,想起圓潤福氣的她津津有味地吃著飯,一時之間,適才的不悅竟化成一股濃郁到化不開的惆悵。
不會有人給她飯吃,就傻傻地跟人走吧?昨天他有交代過,對人戒心要高一點嗎?才給她十兩會不會不夠用?省城花費不比這裡,物資偏高,萬一她為了感謝慶余行的商隊送她一程,分了幾兩當路費,十兩根本撐不到三個月……
唉,現在想這些也沒用,人都不曉得走出幾里外了。但願她平安無事,逢凶化吉,別再遇上像油行母子一樣的人。
今天是嫁娶的好日子,樂府聲吹響大街小巷,沿途燃炮不停,喜氣洋洋,唯一不方便的地方就是駿馬喜轎佔了路,兩邊人又多,如果家在對街的,根本進不了大門,蔣負謙跟張家總管現在就是遇上了這問題。
「蔣老闆,這裡請。」張家總管態度歉然恭敬,頻頻鞠躬。「真抱歉,得委屈蔣老闆走後門。」
「不礙事。」蔣負謙搖手淺笑,達成此行目的最為重要,其他都不影響。
他三個多月前才買了一座茶山,過完年休息幾天又開始奔波今年度的茶期合同,產量算了算,除去一座專門供軍資的茶山不算,名下六座茶山竟然還無法全接下找上門的生意,只得忍痛捨棄幾張散貨訂單。
去年底買的茶山以他安排的制茶師傅,做出的成品雖然不差,但比他從茶苗開始培育起的仍明顯進色,原先種植的茶樹還得再三年才能全數創除,日後工程更秀浩大,所以這回他偏向樸地,寧可從無到有。在同業介紹下,知道張家有塊適合種茶的山地要拋售,很多茶號躍躍欲試,價格就是談不下來。
張家山是塊寶地,清晨霧重水氣濃,近午日照充沛,不受他山遮蔽,土質好不積水,唯一可惜的地方是幅員過小,無法衝出茶葉數量,才讓其他茶號對賣價望之卻步,但此處不失為頂級茶的孕育地,足以放手一搏,賭兩年後的成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