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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頁     梁心

  「他在圓樓規視你儲放的茶貨呢,我刻意不讓他跟上山的。」丈夫那曲老調等晚上再彈,她有事要先問他,只是意外多了個人。「這位姑娘是?」

  「她就是你找了兩年多的人,名叫杜晴蜜。」蔣負謙將前因後果簡短地說了一遍。而他用猜的也能明白姊姊來意為何,便主動托出請姊夫擔造他在福州德寧成親的事情經過。

  「龍夫人萬福。」杜晴蜜頂著憨笑,搔頭問安。

  「啊,我想起來了,原來就是你啊!」蔣舒月豁然撫掌,她記得這顆小小包子。「真沒見過像你這般固執的人,都說沒欠條了還硬要送錢上門。好吧,既然你想還就讓你還,反正在我弟弟這兒,不怕你受委屈。負謙,借一步說話。」

  「好,你先坐著。」蔣負謙安頓好杜晴蜜後,才跟著蔣舒月走到幾步遠外,跟她換了位置。「你站裡面點兒,別曬到日頭。」

  「行了,姊姊知道你體貼。」不管到哪兒都是她的好弟弟,「跟你說正經的,我替你問了幾門親事,也討了畫像,但我想……你不如就娶了晴蜜吧。」

  「你在說什麼?」蔣負謙看了杜晴蜜一眼,不管有或沒有,都覺得她正豎直了耳朵在聽。「她會聽見的,萬一當真就糟了。」

  「哪裡不好?我覺得頂好。」蔣舒月也回頭看了看杜晴蜜,她對弟媳唯一的要求便是負謙喜歡就好。「雖然你請君奕圓謊是防患未然,終究是誤了人家姑娘的名聲,就算大夥兒知道是假的,也沒人敢動晴蜜的主意,她能讓你付出到這種程度,說你對她沒意思,螃蟹都能直著走了。」

  負謙替晴蜜清理創口時的細心柔意,她看得一清二楚,如果沒有意思,怎麼會出現這種令人誤會的舉動?她想負謙應該沒有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是自然而然流露的吧。再說,幫忙晴蜜的辦法百百種,沒必要以假夫妻的身份誆騙那對母子,為了圓一個謊,再編千千萬萬個謊。縱然沒時間與對方相耗,以負謙現今的能力,請訟師不是問題,直接送官府就可以脫身了不是?

  「誤了她的名聲嗎?」蔣負謙喃喃自語,難道一開始他就抱持著先據地為王的念頭才——他摀住嘴,閉目沈眉,原來他是這麼糟糕的人。

  難怪他會突然抱住晴蜜,脫口喚她「愛妻」;難怪他會主動拋出差事引她上鉤鉤,把她帶回鳴台山;難怪他會為了她對阿正、阿貴的稱謂生氣,甚至動用權才將兩人調回圓樓;難怪他會關心她吃飯、關心她用度、親自指點她採茶、注意她的一舉一動。有人進到鳴台山好幾年了,還沒機會進圓樓挑茶,她來不到兩個月,他就迫不及待想教會她,慢慢放到離他近一點的位置。

  原來一切的一切,都是源自於兩個字——

  佔有!

  曾幾何時,對她的佔有已經這麼滿了?既然釐清了最原始的欲|望,他也沒什麼好隱瞞的,理了理情緒才開口,「你也要問她願不願意,別看她一副溫溫柔柔的樣子,骨子裡其實倔得很。」

  看來他是招了。蔣舒月抿唇一笑,心情樂活得很,「問問不就知道了?」

  坐在原地,杜晴蜜絞緊十指,膝蓋已經不疼了,因為心中蔓延開來的痛楚讓她無暇顧及,只懂大口喘氣,舒緩胸口的衝擊。

  她知道公子對她沒意思,親耳聽見時卻像被判了死刊,有種活不了的恐懼。

  她會聽見的,萬一當真就糟了。

  早知道就不細聽他們在說什麼了,何苦自尋煩惱?她又不是傻子,怎麼會當真?她從頭到尾保持距離,自認沒有過腧矩的行為,憑什麼以為她會當真?

  杜晴蜜氣都上來了,蔣負謙肯娶她,她還不一定肯嫁呢!

  「晴蜜?晴蜜?腳很疼嗎?」臉色鐵青成這樣,還咬著下唇,像是在忍痛一般。蔣負謙輕拍她緊絞的素手,再拿起斗笠為她的膝蓋搧涼,想借此鎮痛。

  杜晴蜜一回神,蔣負謙僅在咫尺,一股委屈冒上頭,抽著鼻子想跟他說——「放心,我才不會纏著你」,嘴張了好幾回就是發不出聲音,能說話的時候,又被人搶白,而且是道午夜夢迴間聽聞會把她活活叮醒的聲音——

  「蔣負謙、杜晴蜜!你們兩個快給我出來!」油行老婦還在上山坡道,沒見著人,聲音就先嚷得半山響。

  她浩浩蕩蕩地帶了一群壯丁,為首就是她兒子,看見蔣負謙時,怒氣沖沖的她,嘴裡好像快冒出尖牙了。

  「我問過了,你無妻無子,孑然一身,還敢騙我說晴蜜是你的妻子?今天不把晴蜜交出來,我就打得你滿地找牙!」油行老婦一揮手,三十名壯丁一字排開,把茶山的出入口擋了起來。

  「誰說我騙你來著?我回來這裡制茶不過才兩年多,旁人見我來去一人,自然認定我無妻無子,我不說,誰知道我在福州拜過堂、成過親?你若不信,大可到福州寧德胡麻巷的永德船行探問,我就是在此處設宴,晴蜜的父親還是裡頭的船夫。」蔣負謙不見懼意,迎上油行老婦,利眼一掃她身後的壯丁。「如果你聘來的人膽子夠大,最好把我們鳴台山上的人全殺了,否則上天下地,必定叫你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我蔣負謙說到做到。」

  「你休想成肋我!騙了我這麼多次,再相信你我就是傻子!讓開,今天我一定要帶晴蜜回去!」油行老婦走到哪兒,蔣負謙就攔到哪兒。「你們還在等什麼?快點把他架開,把坐在樹下的女子給我綁回來!」

  蔣負謙冷眼一瞪。「看看你們週遭,所及之處都是我的地盤,除非你們有萬貫家財可以跟我耗,否則勸你們最好作罷下山,我可以當作沒這回事。」

  三十名壯丁本想動手,聽他這麼一說,紛紛你看我、我看你,無人敢輕舉妄動。

  「唆,那個誰……搬生茶的那位大哥,對,就是你。」蔣舒月朝茶園喚人,笑容甜美,是在場除了蔣負謙外,唯一不受油行陣仗影響的人。「麻煩你從另一處下山報官,說有人來強擄鳴茶茶號的人,當家蔣負謙更被人架著威脅,說要打得他滿地找牙。如果他們追著你不放,就朝圓樓大聲喊救命,我想裡面應該有六、七十個人跑不掉,我們還是有贏面。」

  在山上長大的人嗓門特別清亮,她初來鳴台山看茶園時,連個五十來歲的茶農老婦在半山腰喊人吃飯的聲響,傳上來都字字清晰,中氣十足,令她詫異不已。據說年輕男女喝山歌傳情,可以從這座山傳到那座山,厲害得很。

  「茶號當家又如何?老娘背後千畝地!你算哪根蔥?想威脅我還早得很呢!這次我不會再上當了!」老婦指著蔣負謙。「給我打,回去一人加二十兩!」

  「千畝地就敢來叫囂,這天地要顛倒了吧?我弟弟名下的『茶山』可不止這一座,就算你的千畝地都在魚米之鄉,恐怕也惹不起吧?再說,我們的茶葉可是有供到北方當軍資的,光人脈也壓死你!」敢來踩負謙的地盤,還想搶她弟媳?她蔣舒月可不是吃素的!「你們幫我把這對母子綁起來,我一人給你們一百兩!」

  「姊姊,好了,消消氣吧,別跟他們一般見識。」姊姊個性護短,誰動了她的人,她就跟誰沒完,雖然對他挺受用的,不過此事不該由她出頭。「我一直不想動粗,不然命人朝圓樓一呼,近百名壯丁不消一刻就能包圍你們,一人加五十兩我都出得起。晴蜜就是念在你曾供她吃住的分上,才不與你計較,否則我怎麼可能放過你?但這回不能再姑息你們了。喚人上來,先教訓他們一頓再報官吧!」

  老婦帶上來的壯漢們聽到這句話,面面相覷,各使眼色,沒一會兒工夫就全跑得不見人影了。他們不過是普通的抽工或莊稼漢,老婦說只要站在她身後助陣,什麼事都不用做就能得五兩,上了山才知道是趟捋虎鬚的苦差事,真幫她打人,別說二十兩,再多十倍都是聽得到,但看不到、用不到的虛無錢,不跑的是蠢蛋。

  「等等!你們給我回來——」可惡,一群沒用的傢伙!老婦眼看浩蕩一群人只剩她跟兒子,深知此刻摸著鼻子離開就再也沒有捲土重來的機會了,因為就算報官請王法定奪,她也沒有贏面,為了兒子的將來,她只能賴皮了。「我不管我不管,晴蜜是我買回來的,她是我家的媳婦,你把她還給我!」

  老婦賴在地上哭喊,又是揮手又是蹬腿的,死賴著不走,非得討個說法不可。一哭二鬧三上吊,蔣負謙對這種方式相當無語,請了幾名才氣比較大的採茶婦人把她架下山。杜晴蜜見老婦發了狂似地喊著她的名字,實在不忍見上了年紀又待她好過的婦人如此落魄,挺可憐的,就開口勸了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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