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被撞了?」心臟一緊,司徒離人為了她的癡傻而心痛。
「相當嚴重的車禍,血流了一地,手呀腳的都斷了,當場就沒了氣。」真是可憐,她要是慢慢來就不會出事了。
「她……她死了……」怎麼可能?他還能碰觸到她溫熱的軀體,她是那麼真實的活著。
「那倒沒有,不過比死還慘,有個奇怪的老頭子闖進急診室,不知比劃什麼,斷了氣的小恩又恢復心跳、脈搏,送進加護病房。」
「然後呢?」他急問。
「然後她就沒再醒過來了,活著受苦,成了不會動、沒有知覺的植物人。」她看了都辛酸。
「植物人……」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她才會因心中的執念過重而離魂。
相傳古代有對相愛至深的戀人,女的是位千金大小姐,男的則是窮家小子,兩人被迫分離,男子在臨上船前,他的愛人追來了,願與他雙宿雙棲,永不離別。
後來兩人結為夫婦,並生下數名孩兒,多年後丈夫陪同妻子返回離家多年的家鄉,爹娘兄嫂大為震驚,人明明躺在床上已昏迷多年,怎會嫁為人婦?
女子進入自己的閨房,走向雙眼緊閉的小姐,兩者合而為一,沉睡不醒的小姐幽幽醒來,她挽起男子的手向雙親告稟,此人已為她夫婿。
這便是離魂的由來,因為思念超過人的負荷,魂魄脫出軀殼化為形體,追隨所愛的人而去。
「對呀!都十年了,不好也不壞,拖著一口氣也不知道要見誰。」早點解脫對小恩來說才是好事一樁,她這樣硬撐著實在太苦了。
忍著悲痛情緒,司徒離人語氣艱澀的問道:「她還住在醫院裡嗎?」
「應該是吧,如果沒轉院的話。」
「請問是哪一間醫院?」他要見她一面,在最短的時間內。
「哎!我要找找看,太久了,我兩、三年前還碰到她大嫂。」啊!有了,就是這張名片。
「她有大嫂?」原來她不是無親無戚,還有家人在。
「是呀!還長得挺漂亮的,不過還沒過門,她短命的大哥上山工作,賺她的醫藥費,車子翻了,人也沒了。」到現在連屍體也找不到,八成被熊吃了。
「那她大哥是……」若有機會就替他招招魂吧!算是緣分一場。
「好像叫什麼……跟小恩名字只差一個字,我想想……啊!於承恩,塊頭很大。」她比了比肌肉,表示壯得像頭牛。
於承恩?!
正要遞水給司徒離人的老滾忽地全身一僵,像被雷擊中似,口中不停地喃喃自語這個名字,於承恩……於承恩……於承恩……
隨即搖了搖頭,他還是——什麼都想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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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院是神聖的殿堂,不容侵犯的救人聖地,不論你是達官貴人,或是地痞流氓,一旦進入了此地,生老病死將無權選擇,醫生的角色是治病和減輕病痛,絕對沒辦法跟上帝搶人,也贏不了死神揮下的巨鐮。
地處近郊的聖心醫院雖有門診掛號,但以長期療養病患居多,院區佔地遼闊,室外景觀造景多,適合精神有問題,身心障礙者的治療環境。
在入口處東側最後一幢大樓,裡面住的是無行動能力老人,全身癱瘓需要全日看護的重殘者,以及植物人。
不過他們有分樓層,各有專屬醫生和護士以應不時之需,不會混在一起聘請沒有經驗的外勞照顧,因此收費相當昂貴。
即使有健保給付,一床一月也要三萬元起跳,而這是清寒家庭才有的減免,一般家庭若沒有七、八萬是難得一床位。
此時,應該靜謐平和的某一病房裡,傳出近乎爭執的大吼聲,理應出面制止的護士只從護理站仰直脖子一瞧,習以為常地又低下頭整理住院資料。
只是她們互相傳遞的無奈眼神似在說——又是三○五病房,怎麼鬧個不停?
「我說你呀!能不能聽我一次,都幾歲了還這麼任性,你也老大不小了,該找個好人家嫁了,別像個女傭幫人把屎把尿,盡做些低下骯髒的工作,弄得一身是消毒水的味道,誰敢要你?」
放著自個家裡的事不做,每個月薪水才兩萬出頭的工作倒是做得挺樂,沒有三節獎金,沒有年終禮品,而且全年無休,二十四小時全天守著一個活死人。
她就是不曉得這丫頭究竟在想什麼,明明有知名廠商聘用她當會計師,月入少說六、七萬,還有生育津貼、出國補助、公司分紅,一年兩次員工旅遊,及其他一堆福利,她偏是給辭了,花了三個月時間受訓練,只為當個工時長又辛苦的看護。
原本以為她會撐不了,頂多半年一年就會放棄,身為備受寵愛的么女,大家也就由著她去吃點苦頭,不忍心苛責。
誰知這一做居然沒完沒了,不喊苦也不叫累的硬撐著,女孩子最可貴的青春大半就這麼蹉跎掉,叫深愛她的家人看得很心痛。
「媽,這裡是醫院,你小聲點,別吵到其他人。」她精神真好,嗓門依舊大得驚人。
「哪裡會吵,這一個個躺得像死人似,跟太平間沒兩樣,我就算拿著大聲公在他們耳邊大吼大叫,也沒一個會爬起來罵我太吵。」真要能開口還得感謝她呢!
「媽!你不要這樣,請給別人多一點尊重,他們也不想變成這模樣。」躺在這裡的都是可憐人,更需要關懷和憐憫。
「我尊重他們,誰尊重我?!不過叫你去相個親,推三阻四地直說走不開,害我一再跟人家道歉,丟盡老臉,你真是我的好女兒呀!」
早知道她會這麼不孝,當初一生下來就先把她掐死,省得被她活活氣死。
「這件事怎麼能怪我,事先也沒知會我一聲,臨時要我去餐廳和男方見面,一時之間根本無法脫身,連找人代班的時間也沒有。」說風是風說雨是雨的個性也不改一改,老是要所有人配合她。
李桂花手一叉腰,呈茶壺狀,指著女兒鼻頭大罵。「你還敢回嘴呀!上一回陳媽媽剛從國外留學回來的侄兒等了你多久,你不去也就算了,還打電話叫陳媽媽別多事,你還不想嫁人。」
「我有工作……」她話還沒說完,震耳欲聾的獅子吼又直衝門面而來。
「朱秀婉,你要敢再跟我提這個吃不飽、餓不死的工作,我馬上隨便找個人把你給嫁了,嫁個阿貓阿狗都比當下人強。」有哪個當媽的狠得下心看女兒日漸消瘦,三餐不定地常以麵包果腹。
因為總是忙得沒時間進食,一有空就囫圖吞棗,拿到什麼吃什麼,以吐司乾麵最方便,長期下來難免營養失衡,一點也不關心自己的健康。
「媽,你別生氣,我知道你是為了我好,怕我累壞了自己,你會心疼。」一聽她喊她的全名,朱秀婉趕緊擺出小女兒的姿態撒嬌,即使她年紀已「老」得不適合當媽媽的小女孩。
面對最寵、最疼的小女兒,李桂花稍軟了口氣,「知道我會心疼還盡讓我為你操心,當初你硬要和長得像流氓的窮小子交往,我們也沒說什麼,只要他對你好,肯專心一意的疼你寵你,你要的我們不都給你了?!」
一聽母親提起那個人,頓時鼻一酸的朱秀婉紅了眼眶,想起無緣的他,心中的傷痛仍在,不時隱隱作痛。
她很清楚當初家人並不贊同兩人的交往,剛和他認識的時候,她是清湯掛面的國立大學生,而他不過是半工半讀、高中畢業的黑手學徒,因為家窮先當兵再念夜校,大她兩歲。
也許就如母親所言,鬼迷了心竅吧!第一眼見到他時覺得他很可怕,像一拳能打死一頭虎,可知道他是做什麼的後,慢慢地越走越近,終於成為男女朋友。
他一直很自卑,認為自己配不上她,而那時又有不少男同學追求她,所以兩人的感情有如風雨中的鳥巢,搖搖晃晃,要散不散地渡過危險期。
後來他出師了,有了穩定的工作,一路走來才漸漸平順,怕被嘲笑他們學歷上的懸殊,白天在汽車修理廠上班的他又去報名夜大,想跟上她的程度。
「可是你要為自己多想一想,人都不在了,你還逞什麼強,女孩子的青春有限,你想耽擱到什麼時候?爸媽的心情你想過了沒?」她有多捨不得女兒吃苦受罪,巴望著她有好日子可過。
「媽,阿恩只是失蹤了,他會回來的,他不可能放下小妹不管。」就算不為她,他也會為唯一的妹妹拚死拚活的趕回。
女兒的傻氣讓李桂花是又氣又傷心。「死了!死了!早死成一堆白骨了,你還執迷不悟想等他,你以為你能等他多久?」
明明是聰明伶俐的孩子,偏偏一碰到感情事就傻了,怎麼說也說不聽,一頭往下栽。
也不想想她和她爸都幾歲的人了,能陪她到幾時,哥哥姐姐們雖疼她,可他們也有自己的家庭,即使他們不介意多養個妹妹,但他們的另一半多少會有些微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