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傢伙不但文采斐然,攝影技巧更是出類拔萃,充滿了人性化的風格和細膩生動的色彩。不過,在新聞業界他的風流情史可也是名聞遐邇,絲毫不遜於他的才情。
「沒什麼,只不過有一些很深的感觸罷了。」思薇淡淡地說,漂亮的眼睛有一絲難掩的蕭索和疲倦。
管浩風銳利地打量了她一會兒。「願不願意跟我談談你的困擾?」他緩聲問。
思薇細細研究他的表情,沉吟地咬著唇。「你什麼時候變成我們採訪組的心理諮商顧問了?」
「更正你的話,我並不想做採訪組的心理醫生,只想做你楊思薇個人的心理醫生。」管浩風含笑說,迷人的眼睛裡有兩簇奇異的火光。但他的表情卻是漫不經心,讓人捉摸不定他真正用意。
思薇困窘地微微紅了臉,但她仍保持鎮定的態度。「管主任,人言可畏,你不怕蜚短流長,我可在乎別人的閒言閒語。」
管浩風灑脫地揚揚眉,眼睛的光芒更璀璨了。「我剛剛用了什麼不當的措辭令你惴惴難安?」
「你根本不用說什麼或做什麼,只要你走到哪兒,話題就跟到哪兒。」思薇撇撇唇,沒好氣的說。
「呵呵,天下本無事,庸人自擾之。」管浩風俯下身緊盯著她。「你又何必活在別人的意見中。」
思薇接觸到他那一雙「會說話」像磁場般的黑眸,心湖裡不禁一陣浪花翻滾,她忸怩不安,竭力維持平穩的聲調。「如果我們真可以灑脫到不在乎別人的看法,那麼,輿論又怎能產生制衡的力量?而我們新聞從業人員又何必那麼辛苦地想把社會上所有發生的事件真實無偽地呈現在大眾面前?」
管浩風的黑眸閃了閃,激賞的光芒如寒星般耀眼。他連連點頭,笑聲裡有著喝采。「說得好,無怪乎龔德剛會那麼愛護你,你的確有令人佩服之處。」
思薇的臉更燙了,她轉動眼珠正擬該如何移轉話題時,驀然驚覺辦公室裡有不少眼睛正對他們行「注目禮」,她連忙委婉地下逐客令。「如果你不想成為辦公室裡的焦點話題,拜託你趕快走吧!」
管浩風神閒氣定,他轉眼瞥了瞥周圍那些好事者的尊容之後,悠然自得的笑道:「嘴巴長在別人身上,要人不說話何其困難?你又何必心存忌憚,耿耿於懷呢?」
「可惜,我的臉皮薄,無法練成閣下那種子彈都穿不透的鐵皮功。」思薇揶揄他。
管浩風笑得好得意,絲毫不以為忤。「哈,我早就聽龔德剛說過,你尖牙利嘴,氣死人不償命,看來,他那老小子定是吃了你不少苦頭。」
思薇皮笑肉不笑地回答:「不然,我怎會被他趕出門外呢?」
「好了,說話別這麼沖,到我辦公室坐坐,我們來談談你最近的工作狀況。」
「有什麼好談的?我又沒延誤過任何稿件。」思薇鑒於他那罄竹難書的風流艷史,基本上不願意跟他有太多的牽扯,免得惹人閒話;更何況,有個虎視眈眈的何映霞窺伺在側,她的一切舉措不能不小心謹慎。
管浩風看出思薇眼中的躊躇,他輕佻起濃眉,好整以暇地玩弄手中的筆。「談談你在這裡的孤立無援,有苦難言的心情如何?」
思薇一凜,臉色微變。「你——」
「我怎麼知道的,是不是?」管浩風放下筆,唇邊綻出一絲嘲諷的笑容。「這個世界喜歡議論別人是非的傳聲筒不少,而我身為一家報社的主管,辦公室裡所發生的大大小小的事情,自然應該瞭如指掌,否則,我怎麼去指揮屬下,管理他們呢?」
思薇輕蹙著秀眉,沈思不語。
管浩風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洞悉地笑道:「你是不是怕跟我走得太近,馬上會成為花邊新聞的女主角?!」
「……」思薇囁嚅著,連耳根都熱紅成一片,第一次有種無所遁形的尷尬和無措。
「放心,我向來恪遵一句名言:『好兔不吃窩邊草』 ,你什麼時候看我跟女同事牽扯不清過?」
思薇咬著唇,難堪地無言以對。
管浩風眼中笑意橫生。「何況,你是龔德剛的高徒,我再怎麼色膽包天,也不敢打你的主意。我還想多活幾年呢。」他那揶揄促狹的口吻更逗弄得思薇坐立不安,窘迫不已。她今天終於領教到管浩風的厲害了,他真的可以讓人又敬又怕,哭笑不得。難怪,他這個採訪組主任的寶座坐了六年仍屹立不搖。光是他那套御人術,便無人可望其項背。
思薇當然只有乖乖聽從地跟他進了他的辦公室。
「好吧!你想問什麼,小女子定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思薇挖苦的說。
管浩風搖搖頭,歎道:「這麼出眾的容貌,偏偏有張鋒利如刀的嘴,說你是朵帶刺的薔薇,倒真是恰如其分。」
思薇不以為意地撇撇唇。「薔薇雖然多刺,但只要小心拿捏,定可毫髮無傷,重要的是,看你以何種心態去對待她。」
管浩風震驚了一下,俊逸儒雅的臉孔上難掩喜愛和欣賞的神采。他深深注視著她,低沈的說:
「你真是語驚四座,常常不經意地說出一番發人深思的妙語來。像你這樣外表出色,內涵豐盈的人,就像一顆光采奪目的鑽石,教人渴望擁有又怕保藏不住。難怪,你的朋友和敵人都不在少數。」
「你找我來就只是為了跟我談這個嗎?」
管浩風犀利地緊盯她,迷惑的說:
「為什麼你說話總是帶著冷冷的芒刺?莫非你害怕讓人進入你真實的內心世界?害怕讓人洞悉你心靈深處的孤寂和無助?」
思薇僵直了身子,她眼光森冷幽暗,語氣生硬而戒備十足:「你真的以為自己是心理醫生?還是我誤導了你的錯覺?你會這麼自作聰明?自以為是? 」
「防衛心這麼重?」管浩風點上一根煙,悠然成熟地吸了幾口煙,他緩緩吐出煙霧,眼光迷離而深邃。「你是不是覺得惱怒?覺得我撕破你的尊嚴?讓你育種赤裸裸的、招架不住的憤怒和挫折?」
思薇雖然震懾於他敏銳的觀察力,但她的自尊不容許她開口承認。她只有昂起下巴,緘默不語。
「思薇,我無意令你難堪,請你恕我交淺言深——我之所以說這些實在是因為我在你身上看到許多自己的影子。」他頓了頓,捺熄了煙蒂,眼光變得專注而嚴肅。「以前,我跟你一樣,有一顆熱血澎湃的心,更有一份孤芳自賞的倨傲,當然,少不了一副愛管閒事、不平則嗚的俠義心腸。我一直以為只要行得端、坐得正,問心無愧,也不必刻意害怕得罪人,雖然,我真的因此開罪不少人。然而,在新聞界打滾了數年之後,有一天,我突然發現,雖然在工作上我有了一番小成就,但,放眼望去,整個新聞界,竟沒有幾個真正知心的朋友。贏了功名,輸了朋友,這就是我內心深處一直引以為憾的事。」他若有所思地掀動一下嘴唇。一曲高和寡,在這個金錢掛帥、功利熏心、人人自危的時代,身為新聞從業人員,背負了太多身不由己,沒有多少人有心思去關懷朋友,甚至分享朋友的喜怒哀樂,更別提在強烈競爭、自顧不暇的情況下,你能贏來多少友誼。也許,有很多人他根本不在意這些,甚至,他的成功就踐踏在別人、朋友的頭頂上。但是,你的個性和我的個性太相像,我們雖然渴望贏來掌聲,卻又無法承受掌聲背後的孤寂。這也是為什麼自古英雄多寂寞的原因。」
「那麼,在這些年深刻的經歷中,你領悟出什麼因應之道?」
「沒有,我發現你根本沒有辦法去面對別人對你的愛恨憎惡。爬得愈高,你的成就愈非凡,圍繞在你身邊的知心朋友愈少;我有時候會想,如果情況相反,我的知心朋友就會回來嗎?不見得這是對。因為一個會怨妒你成就的朋友,當然也不會在你落魄時和你患難與共,這本來就是個笑罵由人的社會,所謂高處不勝寒,你只要知道取捨,於心無愧,其它的也就不必太過介意。否則,旁人隨意一句話,都會讓你耿耿於懷,寢食難安的。」
思薇深思地緊抿著唇,半晌,她幽幽然地輕歎:
「你是刻意引用自己的親身經歷來點醒我,以解我目前所面臨的困擾,是嗎?」
「你是聰明人,又何必作繭自縛?老實說,你根本不必對何映霞感到內疚,沒有你,她一樣會被調職的。」
「為什麼?我記得吳瑛潔說過,她的表現不差。」
管浩風冷冷地笑了。「大概是太急功好利了吧!她常常跟受訪者牽扯不清,不單超過了職業的範圍,甚至忘了如何拒絕受訪單位的贈禮了。」
「你是指——」
「我們都知道,報社嚴禁記者收受賄賂品。但是,大眾化、公開化的紀念品,只要不失記者本身的立場和職業道德,分寸拿捏得好,報社並不會干涉或者嚴禁。如果,私下拿對方的贈禮,那不就跟受賄沒有兩樣了嗎?一個拿了人家好處的記者,還能保持客觀的立場報導消息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