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所以,」思薇牽強地笑了笑,帶點落寞的味道。「有時候,我常會陷於得與失的迷惘中,有時想乾脆離開新聞界,卻又難以割捨對這份工作的熱愛與鍾情。」
「就像愛上有婦之夫一樣,明知不該愛卻又意亂情迷,不可自拔——」吳瑛潔接口說,她們相視而笑,眼睛裡都多了一份友情和惺惺相惜的神采。
☆
思薇剛從經濟部和記者會現場趕回來。她本打算先完成新聞稿再去用晚餐,豈料五臟廟不肯合作,她只有先解決生理問題。
她懶得出去吃,便直接搭電梯到下一層的報社員工餐廳,見同事們大排長龍,她也拿著餐盤跟著排隊。
站在她前面的是一位穿著入時、擁行一頭鬈得很漂亮的長髮女同事。她等著無聊,不禁細細打量對方那一副玲瓏有致的身材,不知這位女同事的長相如何?她暗自揣測,是否和背影一樣纖盈動人?像回答她的猜測似的,那位女同事忽然轉過臉來,思薇眼睛一亮,輕聲喝采,好一張古典雅致的容顏,她臉上不禁露出一絲友善親切的笑容,希望跟對方搭起友誼的橋樑。怎料,卻換來一陣不屑輕蔑的白眼,思薇錯愕萬分,一頭霧水。
唉!想贏得友誼真的那麼困難嗎?她點了菜,盛了一碗白飯,獨自坐在角落的座位,望著鮮美誘人的菜餚,食不知味地隨意咀嚼著。
「嗨!我能跟你同桌嗎?」思薇抬起頭,看見一張笑嘻嘻,斯文白晰的男性面孔。
「可以,你隨便坐。」她並不認識這位男同事。但,對方友善的笑容卻奇妙地撫平了她的沮喪和傷感的情緒。
「你是新來的記者嗎?」
「嗯,你是——」思薇喝了一口湯,見對方狼吞虎嚥的吃相,眼中不禁笑意難抑。
「我是跑醫藥新聞的,我叫侯家擎。諸侯的侯,家庭的家,擎天崗的擎。」侯家擎一口飯一口湯,忙不迭地自我介紹。
「我是楊思薇,跑財經。」
「哦?原來你就是大名鼎鼎的楊思薇。」他訝異地多看了她好幾眼。「果然名不虛傳,長得很漂亮,無怪乎我們報社的男同事會對你讚不絕口。」
思薇雙頰飛紅,在尷尬之餘,又有幾分惱怒。這些男人眼睛裡只有美色?只看見虛浮的外表嗎?
侯家擎也意識到思薇的不悅和窘困,他抹抹嘴上的油漬,笑著賠罪。「對不起,我說話一向直來直往,常常忘了當事人聽了會有什麼感受,你不要跟我計較,好不好?」
「我能說不好嗎?」思薇笑著反問。
侯家擎震懾地直盯著她那嫣然醉人的笑容,吶吶地:
「怪不得古人會用一笑傾城的字眼來形容女人的笑靨,老天!幸好我是半個死會的人,否則——-」他笑著連連搖頭,扮個招架不住的表情。
思薇見狀,不由自主地發出一聲幽然的歎息:
「你們男人就這麼重視女人的外表嗎?」
「沒辦法,連孔老夫子都說『食色性也』 ,更何況是我們這些凡夫俗子呢?」
「我寧可你們欣賞的是我的內涵。」思薇咕噥著。
「這恐怕需要時間,不可否認,外在是用來包裝內在的一層外衣,人們最先看見的就是這層外衣的美麗與否,何況是在這個講求包裝的時代裡。」
思薇看看用了一半的餐盤,忽然喪失了食慾,她淡淡地衝著侯家擎笑著說:「抱歉,我吃不下了,我想回辦公室趕稿了,很高興認識你。」
侯家摯無所謂地笑了笑。「請便。」繼續骨嘟地大聲喝著他的湯。從他的吃相倒可以看出他是開朗豁達的人,一副天塌下來也絲毫不會失措倉皇,思薇不禁有些羨慕他。
她想,像侯家擎這樣率性樂觀的人,或者才是真正大智若愚、隨緣順性的人。
不像她——她搖搖頭,捧著餐盤走到清理處,把紙盤、紙杯扔進垃圾筒裡。
她走進洗手間,準備洗手並補一下口紅。
不巧,正好遇見那位容貌古典雅致卻又不甚友善的女同事,她正對著寬大的鏡台,慢慢描繪唇線。
思薇瞥見她眼中的冷意,也不願再自討沒趣,她扭開水龍頭,任冰涼沁人的水洗掉手上的油漬。
「楊思薇,你很了得,是不是?」身旁那位女同事突然冷冷地開口說。
思薇震驚地望著她,不解地揚起眉毛。「我,呃,我不懂你的意思——」
「哼哼!」那位女同事不屑地抿抿唇。「別以為你現在炙手可熱,就以為可以高枕無憂,平步青雲了。告訴你,這只是假象,你的蜜月期很快就會過了。」她眼中凝聚著一股濃烈的恨意,那道冷光令人不寒而慄。
思薇僵住了,她吞嚥一口口水,困惑而艱澀地問道:
「你為什麼這麼恨我?我——得罪過你嗎?」
「不要裝出一臉無辜的表情,楊思薇,別人不識你的真面目,我何映霞對你的底細可清楚得很。」
何映霞?思薇瞇起眼,記憶裡彷彿曾經出現過這個名字。她思索著,猛地,她眼睛掠過一絲驚異的光芒。
何映霞冷冷地笑了。「想起來了,是嗎?」
思薇不得不悲歎世界的狹小,命運的撥弄,她偏偏遇上了在學校的宿敵。當年,這個高她兩屆的新聞系學姐,為了秦羽軒一直把她視為宿命大敵,恨得牙癢癢的。思薇當時真是哭笑不得,一直退避三舍,她總覺得何映霞對她的敵意是無中生有,莫名其妙。
這下可好了,冤家路窄,她們居然在同一家報社共事,老天爺也未免太會惡作劇了。
「呃,何學姐,你還在為在校時的陳年往事怪我?」
何映霞陰沉著臉,可惜她生就一張大家閨秀的細緻容顏,實在應該匹配一個優雅的氣度。「我跟你是新仇再加上舊怨。」
「新仇?」思薇關上水龍頭。「我又哪裡冒犯你了?」
何映霞眼中的怨尤更深了,她咬牙寒聲說:
「你搶了我的工作,害我淪落到去拉廣告的地步,你說,我怎能不恨你?」
思薇暗叫一聲苦,老天,她怎會又惹上這個心胸素來狹窄、生性多疑的女人?!以前是因暗戀秦羽軒未果,把一腔怨怒遷移到她身上,整整讓她在學校裡不得安寧了兩年。現在可好,莫名其妙又搶了她的飯碗,這下她豈會善罷干休?!
唉!是她命中注定的嗎?怎麼避開了一個尖酸刻薄的蕭麗琴,又惹來一個善妒好嫉的何映霞?
「我很抱歉,我不是故意的,」思薇由衷地說,盼能稍稍化解何映霞的怨恨,她真不知除此之外,她還能做什麼?!因為,事情都已經發生了。
「抱歉?」何映霞扭曲著唇角,沉聲說:「別以為這兩個字就可以打消我心底對你的恨意。」
「那,你要我怎樣?辭職謝罪?」思薇也有點火了,她不知道何映霞為什麼要把所有的不愉快都算在她的頭上。這場莫名其妙的紛爭和怨結,真是教人有種欲哭無淚的無力感。
「辭職?哼,就算你辭職也難消我心頭之恨,你知道嗎?」何映霞逼近她,眼中寒光點點。「為了調到財經組,我費了多少心血?好不容易如願以償,而你,」她恨恨地從齒縫中迸出:「不費吹灰之力就搶了我的飯碗,你說,我怎能不恨你?」
思薇挺起背脊,她深吸口氣,艱困地壓制下一股發麻的寒意。「對不起,我只能說——我不是有心跟你較量的,雖然我對你的際遇感到不平,可是——」
「你省省吧!」何映霞輕蔑地打斷了她。「少來這套貓哭老鼠假慈悲的把戲,我何映霞不須要你可憐。」
思薇忍著氣,她點點頭,連口紅也不想補了。「那我也無話可說,隨你愛怎麼樣,我楊思薇悉聽尊便!」說完,她不理會何映霞一臉欲罷不能的怒焰和憎惡,快步離開洗手間。
在電梯內,她一直苦笑,真是無妄之災,她為什麼總會無端招來這種令人啼笑皆非的麻煩呢?
她鬱鬱寡歡地坐在辦公桌前趕寫著新聞稿,胸中糾結如一團理不清的毛線。
「楊思薇,怎麼了?瞧你板著一張臭臉,是不是稿子寫得不順手?」她抬起頭,望見採訪主任管浩風。
看不出這位年近不惑的中年男子,渾身上下仍洋溢著一股朝氣蓬勃的神采,那似笑非笑的眼眸,清亮有神,不時閃爍著成熟和智慧的光芒。
這位充滿魅力,揉合了年輕人的奔騰和中年人成熟的報業人才,的確是個卓越出眾的男人,更別提他的才華洋溢和能言善道是如何蠱惑人心,特別是女性那顆怦然亂撞的心。
拜她是龔德剛得意門徒之賜,托他是龔德剛結拜兄弟之福,思薇才能蒙這位向來眼高於頂、恃才傲物的報界奇才眷顧。
聽說,管浩風是出了名的工作狂,一旦專注於工作上,他可以通宵達旦,六親不認,和他共事的人更常常領教他的吹毛求疵,嚴苛無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