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羽軒心中竄過一陣暖流,他掀動著唇,蒼涼地歎道:「你的幸福唾手可得,而我的幸福——」他眼睛飄渺地看了看浩瀚無垠的蒼穹,「卻不知飄落何方?所以……」他轉回視線,正色地注視著她。「你要及時把握你的幸福,我就是你最好的見證人。」
「羽軒——」方敏芝震動萬分,她猶想說服他。
「上車吧!時候不早了。」
她無言地上了車。車子沿著坡道,在星光滿天下駛向高速公路。
「羽軒,我可以不把真相告訴你父親,但是,你得答應我一件事。」
「什麼事?」
「盡全力去爭取你的愛情。」
秦羽軒心弦震動了一下。「什麼意思? 」 他的雙手緊握著方向盤,青筋浮凸,手指泛白。
「你懂我的意思,羽軒,去告訴楊思薇你的苦衷,還有你對她的感情,你必須去爭取她,否則這些年來你所犧牲的一切都白費了,」她頓了頓,語氣變得更溫柔感人。「不要讓我覺得遺憾,更不要讓我心裡有負擔,如果,你真希望我幸福快樂的話。」
一股酸楚街上鼻骨,秦羽軒掙扎地屏神注視前方,把全身力量都放在駕駛盤上。他不敢冒險,怕顫抖的心弦洩漏了內心的激動而造成意外。
「羽軒?」方敏芝見他沒有答覆,不由焦慮地喊道。
「我,我很想答應你,可是,」他語聲嗄啞。「我怕——太晚了。」
「至少,你得盡力去挽救,要不然,你將來會後悔莫及的。」
秦羽軒凝神緊盯菩前方閃動不巳的車燈,緘默無語。
「答應我,羽軒。」
秦羽軒腦海裡驀然湧現了那夜和思薇耳鬢廝摩,激情纏綿的情景,他的胸口一陣劇痛,理智和感情煎熬著他。
「羽軒,如果你真的不戰而退,我保證你會遺憾終身的。」
他額頭冒出了冷汗。「好,我答應你,我會盡力去挽回她。」他咬牙說。
☆
思薇到世界時報上班一星期了,她發現除了她的大老闆安啟楊和採訪主任管浩風待她稍微禮遇友善外,在其它同事身上她嗅不到友善的氣息。甚至,她的召集人吳瑛潔——她是一個作風強悍、為人嚴謹、不苟言笑的女強人,年近四十仍小姑獨處。
她曾經是一名相當優異的新聞記者,得過金鼎獎,報導新聞的角度極為寬廣精闢,筆觸細膩洗練,簡潔有力。私心裡,思薇崇拜她的專業才幹,更佩服她以報社為家的敬業精神。
但,在短短七天的接觸中,她在這位仰慕已久的主管眼裡感受不到任何溫情,甚至讀到敵意和排斥。
她採訪的新聞稿,常常被她改得面目全非。甚至,常發生被壓稿的情況。她曾經試圖和她溝通,卻碰了個不大不小的軟釘子。「對不起,我現在沒空。」
在採訪組其它記者身上,她也嘗試著伸出友誼的手,期盼「廣結善緣」,可惜卻處處碰壁。他們有的是忙得沒時間去跟人家建立友誼,有的早就有了所謂的小圈子,根本不容許別人插隊介入。即使有一、兩位男同事想表示友好,也僅因為他們想追求她。
思薇從未像現在這麼感覺到孤獨和彷徨無措!!她有深重的無力感,更有種欲哭無淚的沮喪和挫敗。
世界時報,一個人人嚮往的新聞事業單位,卻沒有她楊思薇的立足之地。他們對她這位「插班生」有太多的不歡迎和冷漠。
這天傍晚,她剛剛參加一項經建會主持的經濟改革會議回到報社。她急急坐下,握著筆桿趕稿,不管肚子咕嚕作響的抗議聲,也無視於口乾舌燥的焦渴滋味、她振筆疾書,希望能在截稿前交稿。
一個小時後,她完成這篇極重要的新聞稿。深吸口氣,拿著稿子交到吳瑛潔面前。 吳瑛潔面無表情地接過稿子,輕描淡寫地看了一下,把稿子丟在她面前。「不行,你得拿回去重寫,你這篇新聞稿太長,我沒有那麼大的篇幅留給你。」
「可是,這裡面寫的全是今天開會的重點,再刪的話就失去了原有的價值了。
吳瑛潔冷冷地看著她。「一個新聞記者應該具有刪改稿子的能力,你至少應該知道什麼叫作濃縮精華吧! 」
思薇憋著氧,盡量耐著性子客氣地解釋:
「可是,這篇是記錄性的消息稿,不是一般性的新聞稿,並沒有留下太多刪改的空間。」
「那是你的事。」吳瑛潔淡漠的說。接著,低下頭處理其它稿件,完全不理睬思薇。
思薇本來就又饑又累,現在再經吳瑛潔這般刁難,她不由怒火中燒,再也克制不住憤懣的情緒。「你是存心找我麻煩嗎?」
吳瑛潔抬起頭,她譏誚地撇撇唇。「我哪敢?你可是安先生重金禮聘的人才,我怎敢招惹你?」
「你敢說你沒有?事實上從我一進來,你就對我有成見,你壓我的文稿,大幅度刪改我的稿件,甚至拒絕和我溝通,我一直不明白,我哪裡得罪你?你要這樣令我難堪?」
吳瑛潔摘下眼鏡,深思地瞥了思薇一眼,然後,她平淡地開口說:「我不否認對你是存有敵意,不過,這也不算什麼大罪過,是不是?畢竟,你不能期許自己是個萬人迷,苛求每個人都喜歡你。」
思薇臉色驟變,她挺起眉膀,竭力控制自己的脾氣。「我是不能要求你喜歡我,但是,你是我的主管,我們必須共事,因此,我希望你能公平一些,不要用主觀的角度來審核我的稿件。」
「公平?」吳瑛潔冷哼一聲。「這個世界本來就沒有絕對公平的事,否則,有色人種受歧視的悲劇就不會一再地在世界各地重演了。」
「我不懂,你為何這樣仇視我?我做了什麼讓你恨之入骨的事?你要這般排擠我?讓我無法生存?」
吳瑛潔慢慢擦拭鏡片,她重新戴回去沒有作聲。
「你為什麼不說話?至少,我有權利知道原因吧!」
吳瑛潔沈吟了一下,她神色凝重地望著思薇,眼光複雜奇異。「因為,上頭為了挖你過來,硬生生地把一名我認為工作賣力,表現不俗的財經記者給調走了。」
「所以,你遷怒於我?」
吳瑛潔嘲謔地掀動嘴唇。「或許,該說我感慨於世事的炎涼,人心的不古和現實。」她深抽口氣。「另一方面,我也想挫一挫你的銳氣。」
思薇有一份「匹夫無罪,懷璧其罪」的無奈和啼笑皆非。
「你不覺得怪罪於我,對我而言有失公平?畢竟我也只是聽命於上頭的安排,這是非戰之罪啊!」
吳瑛潔眼光有一絲奇異的光芒,她盯著思薇那張美得令人生妒的臉龐,或者,她真正的罪過只是在於她那份不平凡的美麗和眩人的光華吧!
「非戰之罪」她形容得多麼貼切,也許,她看了思薇那雙靈秀動人的黑眸,忽然體會到她內心深處的孤寂和無奈。她想起有位名作家常用的一句話,難道美麗也是一種錯誤?她諷刺地想到,女人常常和男人抗議『性別歧視』,卻不知真正無法容忍其它女性的人,往往是她們自己。
她輕輕吁了一口氣:「你說的不錯,我是不該把制度的偏頗、人事的缺失與不平遷怒到你身上。事實上,這種事在報社已經是非常平常的事,而我也早該司空見慣了。」她聳聳肩,眉端輕蹙。「我也不知道為什麼還無法視為家常便飯。」
「也許,你仍未被現實生活磨掉你那份不平則鳴的正義感吧!」思薇會心的說。
吳瑛潔多看了她一眼,眼光中有驚奇和難掩的激賞,慢慢地,她面部的線條鬆弛柔和了,唇邊也綻放出一絲由衷的微笑。「你還沒吃晚飯吧?」
思薇不知她怎麼突然問起這個問題,只有靦腆而遲疑地點點頭。
「好,為了向你賠禮,下了班我請你吃消夜,不要拒絕,如果我們以後要好好共事的話。」
「好吧!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思薇流露出她這幾天難得一見的笑饜,她到世界時報後早被太多不順遂的事物壓得不知微笑為何物!
「我現在總算明白你會讓女同事又恨又妒的原因了,小心!美麗有時候也是一種負擔。」
「我早就知道了,你以為我沒事戴副平光眼鏡做什麼?」思薇俏皮地眨眨眼。「有時候,我還想,是不是該在臉上劃上兩道疤,免得惹來無謂的嫉妒,又可換掉花瓶的惡毒封號。」
「是嗎?如果你真的那麼做了,可真是暴殄天物喲!」
思薇扮了個無所謂的鬼臉,然後,她遲疑了一下,才期期艾艾地問道:
「吳召集人,呃,我這篇經建會的報導——」
「放心,我不會再找你麻煩了,你可以放一百廿個心,不過……」她停頓下來,誠心誠意地提出奉告。「你應該有心理準備,除了男同事外,對於你個『插班生』 ,不會有太多友善的回饋。嚴格來說,新聞工作是個充滿魅力卻又相當寂寞的工作,真正能擁有患難與共,相知相惜的朋友的人並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