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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頁     斐燕

  她不信像他這樣的武林公子會隨身帶著傷藥。特別是像他這樣氣勢凌天,呼風喚雨的江湖霸主,只怕做夢也想不到有一天自己也會傷在別人手裡吧。

  更何況,即使有了傷藥,說不定他也擺弄不來。包紮止血這類事情,看他的樣子也是做不來的。

  眸中的笑意更深,她忽然想到夢無痕,想到他當初烤的焦炭一樣的魚。

  這一對師兄弟,骨子裡都是錦衣玉食,五穀不分的主兒。

  想到這裡,她的心不由地柔軟起來。

  「你笑什麼?」段易影望了她一樣,問道。

  她落在他手裡,待在又冷又濕的破廟裡,肩膀還帶著傷,他實在想不明白,這女人怎麼還笑得出來?

  「我笑你畢竟和你師兄還有相似的地方。」慕容華衣笑道。

  段易影轉過頭,不去理她。

  慕容華衣走到他身旁,道,「別動,我替你治傷。」

  「多事。」段易影冷冷叱了一聲,避了開去。

  慕容華衣嫣然一笑,拔開藥罐子,道,??我好歹是你師兄的朋友,說不準以後就是你師嫂,怎麼說也是你的前輩。照顧照顧你也是應該的。」

  瞪著眼前的女子,段易影徹底怔住了。

  他在武林中聲威顯赫,誰見了不讓他三分。這自以為是的女人,竟理所當然地說自己是她的後輩,還說以後會是他師嫂,照顧他是應該的!

  他站在那裡,簡直一句話都說不出了。

  慕容華衣可不管他怎麼想,將他按坐在地上,取了金創藥便灑在他傷口上,然後撕了塊衣襟,為他細細包紮妥當。

  皺眉望著滿地的灰塵,段易影發誓,就是在沒遇到夢無痕前流浪的那段日子,他都在那麼髒的地方坐過。

  然而坐下來後,一口逆血湧上喉頭,順著嘴角滑落。他受夢無痕指風所傷,卻還強提內息與人動手,之後又挨了一劍,傷逝不可謂不重。卻一直硬撐地站著,半分不肯示弱。如今一坐下來,積鬱於胸的淤血便被激了出來。

  慕容華衣皺了皺眉,從懷裡取出個藥瓶,倒了粒藥丸給他。

  「服下去。」

  「你為什麼不走?」段易影冷冷地道。

  他看得出來,慕容華衣的武功早已恢復。若她現在想走,以他目前沉重的傷勢,絕對攔不住她。甚至——如果她現在想殺了他,也並不是沒有可能。

  「天涯谷的療傷聖藥,你不接嗎?」慕容華衣眼珠子一轉,笑著道,「還是,你怕我下毒害你?」

  望了她半晌,段易影道,「我曾經帶人圍剿過絕命門。」

  「我知道。」慕容華衣點了點頭。

  「我強將你弟弟帶回天涯谷為質。」

  「我知道。」

  「就在剛才,燕王的大帳裡,我刺了你一劍。」

  「沒錯,我肩膀現在還痛得很。」撫了撫肩,慕容華衣咋舌道。

  「既然如此,你給的藥,我怎麼會接?」段易影冷笑道。

  「你是無痕的師弟,我怎麼捨得害你?」慕容華衣湊近了他,柔聲道。

  冷冷地望著她,段易影道,「你笑成這樣,活像個狐媚子。」

  說完,卻接過藥丸服了下去,運功調息。

  慕容華衣也不生氣,微微一笑,站起來望著篝火出神。

  段易影睜開眼睛。看到慕容華衣站在三步之外,心頭微悸。她雖然只是靜靜站在那裡,彷彿很感興趣地看著火光,他卻看得出,她靜心凝神,抱守歸元,暗裡卻是在為自己護法。

  看他調息完畢,慕容華衣端詳著他,滿意地點頭,「嗯,這才像話。剛才一張臉白得活像殭屍。」

  段易影氣結,方纔的一絲感動頓時消失無蹤,冷冷道,「你可以走了。」

  「我為什麼要走?」慕容華衣反問。

  「不走,你留在這裡幹什麼?」段易影奇道。

  「我留在這裡,自然是替無痕教訓他師弟。」慕容華衣忽然面色一正,肅然道。

  段易影的臉色沉了下來,道,「你管得太多了。」

  也不理他,慕容華衣問道,「你是不是覺得很奇怪,為什麼無痕他沒有中了碧螺草的毒?」

  段易影一言不發地看著她。

  「還有,你是不是奇怪,為什麼我的功力恢復得那麼快。照理說,碧螺草的藥性至少得要一天一夜才能解除。」

  她直視著他,逕自接下去,「你一定還奇怪得很,一年前明明迫無痕服下『忘昔』,為何他現在還能記得前塵往事。」

  目光閃了一下,段易影垂眸。

  「我不怪你助白道圍剿絕命門。絕命門背的血債太多,有這一天我並不意外。你帶走昕兒,我雖不捨,但去天涯谷畢竟對他的病有好處。至於今日你刺我一劍,那是我自願替朱棣挨的,這份人情他總有一天得還給我。所以這些我都可以不放在心上。」

  她頓了頓,又道,「但是有一件事,你卻做得大錯了。」

  「若我得登大寶,一統天下,誰敢說我錯了。」段易影昂首道。

  「背叛師門你也沒錯?」慕容華衣揚眉道。

  「你若還想留命回去,就給我住嘴。」眼睛危險地瞇起來,段易影冷冷地道。

  「你若要殺我,早就殺了,還等到現在?」慕容華衣璨然一笑,接道,「你本也不是心狠手辣的人,何必裝成這等惡行惡狀?」

  霍然轉身,段易影掉頭就走。

  「等等。」慕容華衣一個移行換位,擋在他身前,道,「看在我對你的贈藥之情,跟我去個地方。」

  「不去。」段易影拂然道。

  「你不敢?」慕容華衣挑眉道。

  「請將不如激將?」段易影冷笑,道,「可惜這一招對我沒用。」

  「你相不相信,只要你跟我去了,包管你打消當皇帝的念頭。」慕容華衣道。

  眉峰微擰,段易影打量了她半晌,道,「走吧。」

  慕容華衣揚起一抹得意的淺笑。

  第九章

  建州城

  自從朱棣出兵攻打建州,圍城十日,逼得建州太守於城樓上自刎以來,城中便一改昔日的繁華,就是原本那扇生鐵裹著朱漆的城門,也是落漆斑駁,滿目瘡痍。

  段易影隨著慕容華衣走在青石板鋪就的街道上,心下卻是微驚。

  他從前是來過建州的。

  當時正值重陽花會,滿城都飄揚著淡淡的花香,就是街上隨便一個孩子,都穿戴得周整乾淨,手裡或是拿著花枝,或是拿著糖葫蘆,沖人便露出開心的笑。

  街道兩邊的茶樓飯館,店小二搭著白巾,滿臉堆笑的招呼客人,吆喝聲中,濃郁的茶香菜香便傳了出來。而青石路的盡頭,那一棟棟朱門大戶,丫鬟僕役往來穿梭,談笑間從院子裡搬出一盆盆富貴牡丹。

  如今,還是一樣的地方,卻只看見三兩個黑瘦的孩子窩在牆角,用樹枝捅著樹邊的蟻穴。從前喧鬧的酒樓客棧,店小二無精打采地靠在桌子邊,一派冷冷清清。而高高懸起的酒旗,被風吹得朝下傾斜,很有些落魄的味道。

  那些富貴人家的府邸,也早已經人去樓空,敞開的朱門裡,依稀可以看到院子裡荒草萋萋,幽深的庭院已然不復當年的樣子。

  不由朝那空蕩蕩的宅子望了一眼,卻聽到草叢中唏嗦一聲,一條黑影竄了出來,瞬息間不見了蹤跡。

  段易影微愣,定睛望去,依稀竟似一隻黑貓。

  「這些個大戶人家,早就舉家躲避戰禍去了。留下的宅子,要不讓些無處安身的窮人住了,要不就荒蕪下來,讓野貓子亂竄。」慕容華衣哂然一笑,道。

  「你帶我來的就是這裡?」段易影冷冷地問道。

  「不但大戶人家提前跑了,就是一般人,能走的也都走了。」並不答他,慕容華衣逕自道,「戰禍畢竟是人人避之不及的。更何況朱棣圍城十日,為逼建州太守投誠,不惜在水源中下毒,逼得百姓破城而出,死傷不知有多少。」

  「你究竟想說什麼?」

  「你可知道那些不及出逃,被撇在城裡的老人孩子,都被如何安置?」慕容華衣望了他一眼,問道。

  段易影心中一動,冷笑道,「這天下,本就是強者得之。你若以為帶我看了這建州城,我便會放下起兵稱帝的念頭,那是你想差了。」

  「你不放下又能如何?」慕容華衣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

  段易影一窒,別開眼睛。

  不過,如今他又能如何?夢無痕既已到了朱棣大營,他暗自布下的暗樁只怕已被拔除。而江湖上,他已無法動用天涯谷的勢力。閉了閉眼,苦心孤詣了數年,到頭來卻如此輕易地功虧一簣。

  慕容華衣一路前行,走過彎彎的石拱橋,在一座被高牆圍起的院子門前停下。院子的門楣上,顫巍巍地掛了塊牌子:

  濟、善、堂!

  想是聽到了外頭的動靜,一個四十來歲的老媽子探出頭來,一雙濁黃的眼睛上下打量著慕容華衣二人。

  笑吟吟地走過去,塞了塊碎銀給那老媽子,慕容華衣道,「大嬸,我們想進去瞧瞧,成不?」

  接過銀子,用牙齒咬了一口,那老媽子忙不疊地點頭,「成啊,怎麼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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