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很慌張,大夫人立刻帶著我們去了老夫人那兒。老夫人聽說以後臉色鐵青,立刻著人去找二哥。我生怕二哥毫無防備地過來,自告奮勇前去找他。"
"二哥就在花廳,守門的阿楠卻不許我進去,說是他正跟人談重要的事。我害怕老夫人等得不耐煩更要發作,很是著急。正纏夾不清,忽然聽見裡面有人說,'慕容公子既有家事,不妨稍後再談。'二哥應了一聲,推門出來,臉色蒼白。"
"'是老夫人?' 他邊向內院走邊問我。
'還有所有女眷。'
二哥歎了口氣,'都知道了?'
我點點頭。
他再不出聲,默默走著,將進老夫人的院子,卻忽然停下,回頭問我,'阿湄,你相信我麼?' 剎那的神情很是疲憊。
我急急地說,'當然。'
他低低一笑,'只有你還信我,在我自己都不信的時候。'
然後他突然回身,走進了碧華堂。"
"老夫人冷冷的眼光讓我不敢對望。二哥卻神色從容。
'慕容瀾,你是要等別人殺上門了才懇讓我們知道?'
二哥安靜地說:'我只是想自己將這件事解決,不敢驚擾祖母。'
老夫人冷笑起來:'說得好聽,你要怎麼解決?'
二哥不出聲,過了一陣,終於說,'池家總管池落影已帶五百人前來,只要我們答應他的條件,就會出手相助。'
一時間都沒人說話,然後老夫人才厲聲說:'哪個池家?'
二哥沒有回答,因為用不著回答。
大夫人卻忽然插了口,'什麼條件?'"
"二哥緩緩轉頭,看了四姐姐一眼。四姐姐立刻發起抖來。
大夫人一笑,'要我們把泠兒嫁過去?'
二哥點頭。
四姐姐一聲低呼,跌坐在地。大夫人也不去管她,只是冷冷切切地望著二哥,她的目光真是可怕,雖沒在望我,我也覺得渾身冰涼。
老夫人冷冷笑著,卻已經淚流滿面,'夫君,你看看你不爭氣的子孫,只會靠家裡的女人。一個寧兒還不夠,現在又要我的泠兒… …' "
"這時忽然響起一片驚呼,原來四姐姐已趁人不備拿出了匕首向心口紮下去。二哥飛身而去,握住了她的手腕。
四姐姐哀哀望著他,只是說:'我不要嫁… …' 她的額頭慘白,雙頰卻一片通紅,眼光昏亂,嘴唇發抖。我從沒見過有人那麼害怕絕望。"
"'對不起,' 二哥柔聲說,'我沒答應他們。你不必嫁過去。'
然後他放開她,走到老夫人面前,跪下。
'孫兒無能,請祖母見諒。我還有辦法可以應付,祖母可以放心。'
老夫人也不去理他。"
"那時外面的天已經黑了,屋裡卻還沒有點燈。二哥慢慢站起來,拿起燈架上的火石,自個點著了根蠟燭。然後他笑笑說:'該讓他們掌燈了。' 拂拂衣袖,就朝門口走去。燈火被他的身形帶得一晃,照著大家難看的臉色。
只有二哥自己仍是一臉平靜,臨走時看我一眼,比平常還要溫和安寧,似乎有很多話都在這一眼裡了,一個字也不用多說。我瞧著他衣衫飄飄地出了門,一直走到外面黑沉沉的院子裡去。"
"後來二嬸嬸吩咐人掌燈。我呆呆站著,聽見怦怦的聲音,是我的心跳。忽然間,我拔腳跑出了碧華堂。
二哥又回了花廳,這一次阿楠卻不在門口。我悄悄走到窗下,聽見裡面有人說:'慕容公子真的考慮好了?'
我看見窗紙上二哥的影子,他點了點頭。
然後我聽見有人朝杯子裡倒酒,二哥離開了窗前。
我輕輕捅破窗紙,看見一個中年人坐在桌邊,雖然極力克制,神情卻有些緊張。二哥側對著我,手中拿了一杯酒,卻並不立時喝下。
那人哈哈一笑說,'慕容公子放心,池某言出必行。即使公子無法眼見,在下仍會助貴府退敵。'
二哥抬頭看著他,忽然笑笑,'池總管要記得今天此話,莫讓在下死難瞑目。' 然後他舉起酒杯,就要一飲而盡。"
"我嚇得心都要跳出來,一把推開了窗戶。那時二哥的酒杯剛剛沾唇,還來不及喝下。我大聲說:'不要,二哥,我願意,我願意嫁到池家。'
二哥看見我,手一震:'你… …'
我已經跳進屋裡,搶過他的酒杯扔在一邊。我轉向那人大聲說:'池總管,我現下願意了,你要幫我二哥。'
那人躬身一揖,'池落影見過慕容四姑娘。' 然後回頭看著二哥一笑,'慕容公子,這樣其實最好。' 不知道為什麼他的笑容令我覺得渾身發冷。"
"二哥送走了池落影,回來,不說話地看我。過很久,歎了口氣,'阿湄… …' 他說。
'我願意的,我真的願意。' 我抓住他的衣袖說。
我想到方纔那麼危險的情形,心都糾成了一團。即使重來一千遍,我也一樣會那麼做,只要他能好好地活著,要我做什麼都可以。"
" '那是什麼酒?' 後來我問他。
'也許是置人死地的毒藥,也許會令人生不如死。'
我不能相信地搖頭:'為什麼?'
'慕容門裡他們最顧忌我,剷除了我,將來便省事得多。不過,也沒有那樣容易,我已做好安排,二叔和三叔應該還可以支撐大局。' "
"'但是,你不曾想過自己麼?' 我傷心地問。二哥轉開了臉,很久才說:
'我還有什麼餘力來想自己? 我已經盡我所有。甚至連你,也都為我犧牲。'
'不是犧牲,' 我說,'不是,也許我會喜歡我嫁的人,幸福快樂地生活。'
二哥望著我,'但願如此,' 他說,'但願如此。'
阿湄此時忽然停下,抬頭望著我。目光無限溫柔,她低聲說:"我希望二哥現在知道,這是真的。"
我伸出手臂,將她攬在懷中。她的信任與深情令我覺得心酸與欣慰,無比的淒涼。
一切都已太遲,我再也無法拒絕她做我的新娘,當她把快樂和幸福的希望全都放在我的身上。
這一瞬間我看清了自己的命運,不管我還有多少未來,我的未來也是她的。
"阿湄," 我說,想要告訴她我一切煩惱和悲傷的根源。她該知道,在她決定把她的未來交付給我以前。
她在我懷裡抬頭,她幸福的眼睛忽然讓我無法開口。話到嘴邊,我將它改成"我們池家這樣相逼,你難道不會懷恨?"
"懷恨?" 她搖頭,"我只是覺得悲哀。這樣一個江湖,誰會無緣無故地幫誰?何況你大哥說他從沒有要我二哥死,不過是池總管自作主張… …"
我想起大哥陰沉的眼神,心中湧起淡淡的隱憂。即使這一次是池落影自作主張,我仍不能肯定大哥他是否有剷平慕容家的打算。如果那樣,阿湄和我,我們又該如何?
我心亂如麻,我緊緊擁抱著阿湄。她的溫暖是我的珍惜,她的心跳是我的珍惜,連她近在我耳邊的呼吸都是我的珍惜。忽然間我只想要永遠地隱瞞一切,我不要讓我的悲哀和煩惱也成為她的,至少不要在此刻。
時間就那麼過去,轉眼到了除夕。
我覺得認識阿湄以後所有的日子都像夢,華美絢爛,倏忽而逝,繽紛印象卻又全不清晰。好像只有娶她,才可以留在夢裡,永不醒來。
所有的人忙了一個月的成果實在甚為可觀。一切安排甚至比大哥當年成婚還要盛大。
我從早至晚被人撥弄,心神不寧,終於等到了晚間。我穿著大紅的吉服,在人群擁堵的喜堂,等著我的新娘。
然後她出現,金線華彩的大紅衣裙,披著百鳥朝鳳的蓋頭。
一切聲音都在霎那遠引,悠悠空塵,忽忽海漚,自在花開,繁華若夢。一切都不重要,重要的只是她就在那裡,咫尺之外,觸手可及。她是我的,我的新娘。
然而,大廳的門就在此刻被人踢開。
一名黑衣男子破門而入,身後跟著另一個男子,著月白袍。
他們的氣質迥然相異卻相得益彰。一個是夜色,一個如月光。
那先前的一個連憤怒痛苦都凍成了冷峻,黑眸裡鎖住了所有的光明,是燃燒的冰,或者凝結的火。
後面的男子卻是溫雅的,憂傷的,連轉側的目光都微微含愁,卻連愁緒都是溫暖的,怡和的,放著微光。
我認得前面的那人。
七年以前,他出現過,然後便是那場紅蓮峰上的大火。當我想起他的名字時,他已飛撲而來。
我拔出劍,擋在阿湄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