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得到顏料盒後,織心就把封存在箱籠裡的書從箱內取出,還把收起的筆墨紙硯也一併取出,放在畫筆與顏料盒旁。
她又開始看書作畫,還日夜繡一隻銀鏈香袋,繡面一對玉獅栩栩如生,繡工極精極美,一見便知是給男子的用品。
「織心,都幾更天了,你屋裡的燈怎麼還亮著?」綠荷聲音才到,人已經跨進來。
織心反應不及,手上繡的香袋已經被綠荷瞧見。
「給誰的?」綠荷一把奪過去端詳,大驚小怪。「是男人的嗎?」
織心慌忙搶回來。「綠荷姐,這麼晚了,你還不睡嗎?」
「該問你才是!」綠荷笑得詭異。「我起來上茅房,見你屋裡燈還亮,沒想見你繡著這個玩意兒!」
她抬頭見一架子的書、還有桌上的筆墨紙硯及畫筆顏料。「欸,這誰給的?真漂亮!」她走過去好奇地摸那只木盒。
織心沒搭腔。
「你繡那香袋,是給貝勒爺的嗎?」綠荷又問。
遲疑一會兒,織心點頭。
綠荷掩嘴笑。「怎麼忽然想給貝勒爺繡香袋了?貝勒爺喜歡這玩意兒嗎?」
「不管貝勒爺喜不喜歡,這是心意。」她坐下,繼續繡那對獅。
「心意?」綠荷故意掐著嗓子,湊近問織心:「好特別的心意!應該不是心血來潮,而是其來有自吧?」
織心沒理她。
綠荷笑問:「這會兒,貝勒爺不挑你的刺兒了?」
織心還是沒回她話,她專注繡著香袋。
綠荷忽然收起笑臉。「不過,你可千萬不能認真呀!」她說。
突然冒出這話,織心停手,抬頭看她。
「貝勒爺如果待你好,你就當是爺心血來潮,別太在意。」綠荷說。
織心怔了會兒,然後低頭,兀自刺繡。「綠荷姐,你想說什麼?」
「是你說的,奴才便是奴才,主子有主子的打算,奴才再多心也是妄想。」綠荷提醒她。
織心手上沒停。
「織心,你在聽我說話嗎?」
「不必擔心,」她抬頭看綠荷,眼眸清澈純淨。「我記得自己的身份,不會忘記。」
綠荷沒話說。
「回去睡吧,綠荷姐,已經很晚了。」
綠荷只好說:「你也睡吧,別折騰太晚了,明日還要幹活呢!」
織心點頭。
綠荷去後,織心放下香袋。
她明白綠荷的意思,但是她沒想太多,因為不想,所以她繡香袋的動機單純無染。
為他繡香袋,只為回報他饋贈顏料的恩情,織心是這麼告訴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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繡好香袋那天,她熬了一夜,清早到貝勒爺屋裡看到他已經下床穿衣,她有些意外。
「來得正好,幫我收拾箱籠,午時過後就要動身。」他吩咐。
「動身?」織心不明所以,仍走上前為他整衣。
「我要出門。」他僅簡略道。
聽見「出門」二字,她低眉問:「您這趟出門,要出去幾日?」
「少則個把月,多則年餘。」
年餘?
她抬眼看他,忽而有些恍神。
「怎麼了?」見她出神,他低笑。
「您又要出門,福晉知道嗎?」她只能這麼問。
他斂下眼。「我還沒告訴額娘。」
「您的傷才剛好,又要出門,福晉必定不肯。」她為他整好衣襟,然後彎腰為他順好衣擺。
「我一定得走。」他說,揮著袖子。
直起腰,織心看他片刻。
抬頭發現她若有所思的目光,他發噱。「幹嘛這麼看我?」
她回眸,走開去整理睡了一夜的紊亂床褥。「貝勒爺一走,屋子又空了。」
他目光跟著她的身影。 「不好嗎?你的活兒也空了,不必再幹那麼多活兒侍候我!」
「侍候貝勒爺是奴婢該做的。」她低聲說。
「我會回來,到時候你還有很多活兒得干!」他嗤笑。
不一會兒她已整好床鋪,轉過身來,臉上沒有笑容。「貝勒爺,您此行還是為經商嗎?」
他看她一眼後答:「對。」
「詩云:『商人重利輕別離。』是否便是這個意思?」她問他。
他一愣,抬頭看她。
織心正看著他,認真等著他的回答。
雍竣陰柔低笑。「怎麼?看來,你似乎依依不捨?」
她垂眼。「今早奴婢正好繡成一隻香袋,是給貝勒爺的。」她自懷中取出香袋,雙手奉上。
雍竣接過,那香袋繡面上精巧絕倫的繡工,讓人驚歎。
「好精緻的玩意兒!」他讚道。「繡這玩意兒,想必花了你不少精神?」
她沒答,只說:「貝勒爺,讓奴婢給您繫上。」
她走過去,將銀鏈香袋繫在他的腰上。
「繫上你親手繡的香袋,就像被你捆住,從此再逃不開這繞指柔了!」他說笑。
織心一愣。「貝勒爺別開這種玩笑。」
他扯住銀鏈,握著香袋問:「銀鏈哪來的?」
「娘去世時留給織心的。」
「你娘給的東西,你該留著。」
「貝勒爺也給了奴婢東西,奴婢沒什麼能給的,所以把最貴重的東西給貝勒爺。」
他取下銀鏈。「這是你娘留給你的,我不能收。」
織心手擱在腰後。「貝勒爺收下了,相信娘也會高興的。」
她這麼說,他於是收下,不再推卻。
「我寫了封信,你代我轉交給額娘。我就不當面跟額娘辭別了,免得她淚眼婆娑,到時我想走也走不了。」他從案上取來一封信,交給織心。
織心遲疑著伸手接下。「這樣好嗎?不告訴福晉,她要是知道了會傷心的。」
「等我回來再告罪。」他說。
織心不能再說什麼。
一個早上,她忙著收拾箱籠,準備行囊。
到了正午,郊外聘來的馬伕先行運走兩隻箱籠,稍待雍竣和小廝騎馬趕上,才不會讓福晉發現。
雍竣上馬前,織心看見香袋還繫在他的腰上,她忽然感到心安……
「貝勒爺,別耽擱太久回來。」她一路陪到街角,站在馬旁殷切叮嚀。
「回去吧!」他叫她走。「你陪得越遠,讓我額娘見了便知道我出遠門,找人追上。」
織心停步。
她止步後,雍竣便加快馬行速度,到了街的另一頭,他回頭看她一眼,然後扯緊韁繩——
「駕!」
駝著雍竣的馬兒,旋即如風般沽失在織心的視野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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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竣離開的日子不算長也不短,足足過了三個多月將近一百個日子,他才捎信回巴王府,信裡寫道三日內即將回府。
福晉接到信,一顆心才安定下來。
福晉把織心叫到屋裡,吩咐她:「你的爺要回府了,竣兒屋裡叫冬兒她們要打掃整潔,客房也要騰出清掃,竣兒來信說府裡要來貴客。」福晉交代織心。
「這位貴客是貝勒爺生意上的夥伴?」織心問。
「好像跟生意有關,不過信上說,這是摯友。」
摯友?這兩字讓織心不敢怠慢,她吩咐冬兒騰出最好的上房,預備接待貴客。
三日後雍竣果然如期回府,這次回京的箱籠有數百箱,陣仗不小,貨品計有上好茶磚及大幅江南繡畫。
隨箱籠回府的挑夫苦力有幾百人,侍候的婢鬟奴僕卻不多,顯見這名貴客不太重視排場。
與雍竣的黑色坐騎並駕齊驅的,是一匹白色駿馬,馬上一名女子英姿颯颯,活潑嬌艷,十分動人。
織心與府中一干奴僕站在王府門口迎接,眾人見到那名女子與大貝勒互動親暱,都面面相覷。
織心看到她的主子,她的心定下,再看到馬上那各女子,織心的視線便膠著在女子身上,她看著對方開朗的笑與爽利的舉止,若有所感,覺得自己彷彿身繫囹圄,像籠中的小鳥、井底的困蛙。
然不管心底做何感想,雍竣下馬後,織心立即迎上,將備好置在托盤裡的毛巾、熱茶等呈上。
雍竣扶女子下馬後看織心一眼,他沒取茶也未取毛巾,只將披風脫下擱在托盤之上。
「走,紅玉,你未曾到過京城,我先帶你先參觀王府!」他對女子道,甚至拉起她的手往府內走。
織心愣在原地,原本若有似無、—直壓抑的期待心情,忽然冷卻下來。
女子離去前,不由得看織心一眼,臉色微變。
懾於織心清艷絕俗的美貌,女子胸口一震,既感不自在兼且對這婢女留上了心。
稍後雍竣攜客來到廳中,福晉接見雍竣的貴客,孔紅玉。
「太谷縣孔家是晉商望族,專營茶莊,名聞天下,我竣兒結識孔家女兒,實在難得。」福晉說場面話。
實則,她並不喜歡孔紅玉,一見面便覺得不順心。
她知道孔紅玉是漢女,旗人入關後太宗雖提倡親民漢化,再者孔紅玉為江西晉商之後,與朝廷關係雖好,然滿漢仍有分別並且對立,娶漢女在貴族間尤其不容,福晉見孔紅玉與雍竣太過親近,便起提防之心。
「哪裡,結識貝勒爺,是孔家好福氣。」孔紅玉客氣。
福晉與她再沒有話說,於是便問雍竣:「這趟回來見你帶回這許多貨物,總該待得久一點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