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
她點頭。
他低笑。「昨日你淚水在眼眶裡打轉,我瞧得一清二楚,還想騙我?」
「不是的,」她急著說:「奴婢……是覺得委屈,可不是生氣。」
他看她半晌。「我看得出婁陽很喜歡你,你要是到他府裡,婁陽必定不會虧待你,你不會委屈。」
織心搖頭。「不說這個了。貝勒爺,您清晨去了哪裡?」她還記得這事。
他看她一眼。「昨夜才收信,來不及告訴你,今晨一早要出門見個人。」
她點點頭,知道他沒生自己的氣,她才安心。
想起自己的活兒,她趕緊走到水盆邊擰乾一條濕巾,送到主子面前。
雍竣盯著她,半晌才伸手取過濕巾。「倘若我當真把你贈給婁陽,你也不生氣?」
織心不說話。
「你不信,我真的會那麼做?」他笑。
織心垂下眼,然後轉身離開。
雍竣伸手拉她。「說笑的!」把她拉到自己面前。「我讓你說話你還是不說,將來一定會吃大虧。」
「貝勒爺會把奴婢送人嗎?」她認真問他。
雍竣眸光深沉。「現在不會。」他這麼說。
「現在」不會,已經足夠。
她永遠記得自己的身份,不會再奢望更多。
「貝勒爺,奴婢出去給您端早膳進來。」別開眼,她淡淡地說。
看著她走出門外,雍竣沒再阻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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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竣用過早膳後又出門,織心便回到自己房內專心縫製衣褲,連綠荷走進來,她都沒有察覺。
「織心。」綠荷叫她。
「綠荷姐,你來了。」織心收起針線和衣褲。
「在幹活?」綠荷隨手拿起衣褲,細看針工。「你的功夫真好,竟然完全瞧不出針縫,實在不容易!」
織心笑笑,沒答腔。
「我聽夏兒說了,昨日元王府的貝勒爺來過?」綠荷忽然問,見織心不答,她笑著說:「你別怪夏兒多嘴,是福晉問話,我在福晉身邊剛巧聽見了。」
織心沒說什麼。
「元王府貝勒來做什麼?我聽說元王府壟斷了京城裡的馬市生意,他跟咱們貝勒爺有交情嗎?」
織心瞧她一眼。「綠荷姐,你想問什麼,就問吧。」她拿起針線,繼續幹活。
綠荷笑了笑。「我聽廳裡的小廝說,貝勒爺要你出去給元府貝勒奉茶,還談到要讓出馬市生意什麼的,真有這回事嗎?」
織心不答,逕自幹活。
「織心,是你要我問的!」綠荷數落她的冷淡。
放下針線,織心淡淡道:「有這回事如何?沒這回事又如何?」
「你說話怎麼老是繞圈子?我聽夏兒說,在屋裡,貝勒爺老是對你發脾氣,專挑你的刺兒,我瞧敢情是真的?」
織心放下針線。「綠荷姐,你是不是太閒了?」
「欸,」綠荷睜大眼睛。「你嫌我囉嗦?」
「不是,」織心笑。「主子挑奴才的剌,是應該的。只有福晉是菩薩,說來還是綠荷姐的命最好。」
綠荷撇撇嘴。「你的嘴怎麼這麼甜呀?」她瞪織心一眼。「難怪福晉喜歡你,說不準哪天福晉指名要你侍候,到那時我就沒活兒可干了!」
織心笑了笑,繼續縫衣。
「織心,別跟我打迷糊仗,剛才我問你的,你還沒回答呢!」綠荷又說。
織心像沒聽見,專心幹活。
「你就是這樣!」綠荷又數落她。「你偏這樣,惹人犯心癢,貝勒爺才要找你麻煩!」
這話讓織心閃了神。
可也只是一瞬間,她便回復平常,專心在手頭上的針線。
她是悶葫蘆,說不吭氣便真的一聲不吭!綠荷拿她沒法子,瞪了織心一眼,才無奈地跺著腳走出織心的房間。
一會兒,織心聽見房門又給人推開的聲音。「綠荷姐,你怎麼又回來了?」她笑問。
轉身一瞧,卻看到雍竣。
他站在門邊,強健的上身倚著小屋窄小的門框,那小門幾乎容不下他壯碩的身軀。
「貝勒爺。」她織心突兀地站起來。
因為在小屋看到他太令她意外,織心的針線活掉到了地上。
雍竣站直身,慢條斯理走進來,看到地上的衣褲,他彎腰撿起來遞給她。
織心呆了半晌,才遲疑地接過。
「這不是繡品,是普通衣褲。」他說。
「是,奴才說過,不再刺繡了。」她答的拘謹。
他就站在她的小小屋內,顯得怪異而且格格不入。
雍竣抬頭環顧四周,看到空蕩的木頭書架,還有牆上裱框粗糙的花鳥圖畫,畫上還有落款,柳織心。
見他的目光停在她的畫上,織心胸口一緊,屏息著等他開口批評。
「這些架上本來應該有書吧?』他卻問。
「什……什麼?」她一愣。
「我說,」他噙笑的目光轉到她臉上。「這些架上應該有書吧?」
「嗯,」定了定神,她遲疑地答:「本來有書。」
「為何不見了?」
「因為,奴婢把書全都收起來了。」
「收起來?為什麼?」
她未答,只彎腰張羅屋內那唯一一張座椅,臉上含著歉意。「貝勒爺請坐,我的屋子裡只有這把籐椅——」
「我問你為什麼把書收起來!」他不耐煩,不過還是坐下,瞪她,等她回答。
「書,」她吸口氣。「奴婢藏在箱子裡,收在床下。」
他瞪她很久,久得織心雙腳都生根了。
「把書拿出來,我想知道,你平常看哪些書。」最後,他瞪著她這麼說。
織心愣了一會兒,然後蹲下,從床板下拉出木箱。
木箱收到床底已月餘,箱盒上積累了一層薄灰,織心拂去薄灰後才打開木箱。
一開箱籠,見裡頭不但有幾十本泛黃的舊書,還有一些顏料及畫筆,可惜顏料看似都干了,已不能使用。
「牆上那幾幅花鳥是你畫的?」他瞪著那些畫筆顏料問。
她點頭。
他覷她一眼。「用這些顏料畫的?」
她再點頭。
「書就該擺在書架上,擱在箱籠裡,根本不會看。」他說。
她沒答話。
他站起來。「這幅畫畫得不俗,就贈我吧!」說著竟然伸手摘下牆上一幅畫,就走出門。
織心追到屋外。
「怎麼,捨不得?」他嗤笑。
她搖頭。「貝勒爺要這畫做什麼?這幅畫畫得並不好,工筆不細,使用的顏科也很粗劣——」
「畫貴神韻。」他說:「只要神清氣爽、活活潑潑,就是好畫。」
「可是——」
「好吧!我就用色料換你這幅畫。」他看著她問:「說吧!想要什麼顏料就儘管開口,我買給你。」
織心呆住,半天說不出話。
「該不會所有的顏料,你都想要吧?」他揶揄。
她瞪著他,就是沒辦法出聲。
她不回答,雍竣也沒等她的話,轉身就走。
織心愣在原地,瞪著他的背影……
直到他已走遠,她還是不明白他究竟是什麼意思。
第五章
夜間用過晚膳,她到雍竣的屋裡侍候時,看見桌上放著一隻名貴的木盒。
「過來,打開木盒瞧瞧。」他坐在桌邊,似笑非笑對她說。
織心走過去,遲疑半刻才打開木盒。
鉛白、朱丹、蘇芳、辰砂、紫土、膝黃、胭脂、巖綠青……當然還有最要緊的黑墨。木盒裡應有盡有,全都備齊了。
織心怔怔瞪著木盒裡昂貴的顏料,顫手拂過那些美麗顏色,木盒旁還有幾枝彩筆以及單色筆,作畫該想到的,全都行了。
「喜歡嗎?」他問她。
她說不出話,抬眼激動看他,有口不能言。
「這是送你的。」他說。
織心眼眶泛出淚光,她壓抑著,看起來卻又哭又笑。
「哭什麼?不喜歡這顏料盒?」他逗她。
她急忙搖頭。「不是,」伸手抹乾兩眼後,她說:「是貝勒爺待奴婢太好了,奴婢記得,只有離家當年爹爹送了一盒顏料給奴婢,之後就從來……從來沒有人送過東西給奴婢。」
他站起來,走到她身邊。「我沒送你,是你贈了我一幅畫。」
「那幅畫不值錢。」
「值不值錢,要收畫的人來定。」合上蓋子,他拿起木盒交到她手裡,低柔對她道:「想要什麼就開口跟我要。記著,我是你的主子,要是我不能給,世上便沒人能疼你。」
這話酸進了織心的胸口,讓她的淚流得更多。
捧著木盒,她看他,不知道怎麼感激他,木訥於言,澀於行,千言萬語往自己的肚裡吞,只有殷切眼眸說明她心懷道不盡的感恩。
他低笑,眸色瞭然。「我有私心,想見你的繡圖,所以才贈你顏科。」
她認真聽他,這話,記心上了。
「好了,把木盒收回屋去,就快點回來為我更衣備湯。」他說。
回過神,她用力點頭。「是。」
臨出屋前,她回頭看了自己的主子一眼。
「還不快去?」他衝著她笑。「我等著你。」
回眸一笑,她才跨出門外。
瞪著房門,雍竣笑容收起。
那回眸一笑真純至美,讓他永遠難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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