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紀和感慨的是,疑犯有兒有女,在法庭上都擔心落淚,可見他們也不是壞父親。
人性為何如此複雜。
經過複診,紀和斷腿已經百分百痊癒,他們在家吃燒羊肉慶祝。
紀和用薪水置了基建簡單傢俱,睡在小小床上,特別香甜,書本仍然全堆在地上,乒乓球桌當書檯。他們算是安頓下來。
紀和與今敏抽空到粉紅貓酒吧探訪。
一進場兩人變色。
所有酒吧都烏煙瘴氣,粉紅貓卻更加不堪,他們驚見侍應都是年輕男人,光著上身,裸露肌肉服務。
今敏張大嘴巴,「這是什麼地方?」
一個侍應笑答:「歡樂場所,每晚兩場表演:九時及十一時。」
「表演什麼?」
今敏忽然看到劇照,「天啊,」用手掩住嘴,「是男子脫衣舞。」
紀和發急,「我立刻叫紀泰走。」
這時他們看到紀泰自後台抬出一箱箱啤酒,他因是酒保,穿著窄身小背心,露出V字型美好身段,看到親友來訪,熱烈招呼。
今敏淚盈於睫,「紀泰,我們立刻走。」
紀泰放下酒瓶,莫名其妙,「為什麼要走?」
「這種墮落地方,簡直是所多瑪,我們另外找一份乾淨工作。」
紀泰哈哈大笑,「坐下坐下。」
他斟出兩杯蘇打水招呼他們。
今敏落下淚來,用手捂著臉,一向老練成熟,視荊棘如鍛煉的她忽然傷心。
「這裡收入上佳,小帳豐厚,顧客多是中年女性,全無危險,表演娛樂豐富,叫女士們大笑大叫,紓解苦悶,同冰哥廳差不多。」
今敏發怔。
「你為何看不開?」紀泰撫摩今敏頭頂。
紀和說:「我們關心你。」
「我很好,你們放心,我還真沒資格上台表演。」
他要工作,今敏與紀和只得離開。
半夜,今敏偷偷到粉紅貓看表演。
只見四名舞男扮成警察那樣在台上扭動身軀,每隔一陣扯脫一件衣服,露出結實肌肉,舞步猥瑣,同性感二字不掛鉤。
可是一班中年女士擁擠台下,瘋狂歡呼,把現鈔塞在舞男褲腰。
真實,男人可以看脫衣舞,女人為什麼不可以。
今敏發覺紀泰站在酒吧後做他私人表演,他一樣被一群女人圍住,她們陶醉地凝視他,色不迷人人自迷,有時還身手捏他強壯手臂。
紀泰笑臉迎人,把酒瓶拋來拋去,有時丟上半空,伸手在身後接住,永不落空,真叫觀眾嘖嘖稱奇。
真虧他的,今敏氣結,做的如此興高采烈,甚至喜氣洋洋,這個人,叫他讀書真是浪費了他,一看到功課即垂頭喪氣,做酒保卻那樣稱職,在粉紅色霓虹光管下他賓至如歸。
唉,這個污穢的色情場所。
那天晚上,今敏做噩夢,看到四個身上搽滿橄欖油的裸男扭到她身邊要錢。
她尖叫起來,自床上跳起。
今敏向紀和抱怨:「你若無其事。」
紀和微笑:「每晚被大堆女人包圍,又有薪水,算是優差。」
今敏氣結「如果我在脫衣舞餐廳做工呢?」
紀和變色,「不可相提並論。」
今敏感歎:「男女平等,永無可能。」
「何必在這等事上求平等,有一群洋婦見男人可以在公眾場所裸胸,他們也爭取同樣權利------簡直瘋狂。」
「沒猜到你也是大男人。」
「我不放心紀泰。」
「今敏,人各有志。」
「那些酒瓶拋上拋下,萬一摔到頭上,只怕頭破血流。」
紀泰在家當場表演,他拿捏準確,向耍特技一般叫今敏眼花繚亂,好看煞人。
「行行出狀元。」
紀泰說:「我已成粉紅貓招牌。」
「很多女人約會你吧。」
「每晚總有人等我下班。」
紀和忠告兄弟:「你要當心。」
今敏不明白,「她們都已三四五十歲,為什麼還不收心養性,為何醜態畢露?」
紀泰不以為然,「中年女子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慾,叫她們強加壓抑,太不公平。」
紀和也說:「今敏,你此刻年輕貌美,不瞭解他們心情,說話別太殘忍。」
今敏覺得好笑,「你倆對中年婦女很有研究乎?」
她趕著出去替人補習。
第二天清早,卞琳來訪。
今敏大聲說:「卞律師好,我有早課,失陪了。」
穿著運動衣不施粉黛的她與卞琳擦身而過。
紀泰一點多收工,一早又出去送速遞,也不在家。
只有紀和看看手錶:「我只有十分鐘。」
卞琳答:「我也只得十分鐘。」
進得門來,她驚訝十分,鎮屋內收拾的幾乎一塵不染,廚房與浴室尤其閃亮。
她喃喃說:「不可思議。」
塑膠籃裡有大疊整整齊齊的乾淨衣物,連她都做不到。
「紀和,這是你的努力吧。」
紀和答:「我哪裡有時間。」
「那麼,是你女朋友體貼。」
「今敏並非我女友,再說,她早出晚歸,又忙功課。」
卞琳狐疑,「那會是誰?」
「屋裡只有三人,信不信由你,紀泰負責清潔工作,他又喜烹飪,大家得益。」
「不可能!他是個寵壞了的公子哥兒,茶來伸手,飯來張口。」
「他變了,他現在比以前快活。」
卞琳失色,「你們都有毛病,環境這樣差,卻無憂無慮。」
紀和忽然笑笑說,「居陋室,一簞食,一瓢飲,回不改其樂。」
卞琳只得笑,「別太恭維自己。」
紀和說:「紀泰一生被動,從來沒有人問他喜歡做什麼職業,除出升學以外,是否有其他選擇,他的興趣又是什麼?」
卞琳說:「他的道路早已被安排妥當,像世上所有小王子一樣,有現成事業待他繼承。」
紀和笑笑,「表面看來,真是夫復何求。」
「可是總有一個兩個年輕人追求自主,多年來紀泰的餓劣跡也許就是呼叫抗議:給我一點自由,留一絲空間給我。」
卞琳看著他,「你幾時轉到心理系去了。」
「十分鐘已過。」
卞琳點頭,「你們不歡迎我。」
「你一直懲罰我們,宛然施法者模樣,可怕。」
卞琳一楞,微微低頭。
他們在門外分手,卞琳看到窗沿有新種的紫羅蘭,居所被他們美化得像童話中小屋子。
他們三人的確十分團結,出入形影不離。
誰負責食物,誰得清潔屋子,誰計劃收支,都有了著落,無人推搪,都勇於承擔,也每人抱怨,他們都懂得兵來將擋。
可是不愉快過去追著他們。
一日,今敏說:「紀和,我發覺門外有陌生車子停留。」
「不是你多心吧。」
「這一區罕見新車。」
「可是對面的渣摩最近進了籃球隊。」
今敏沉吟,「紀和,你與紀泰小心點。」
紀和抬起頭,「是否應該配備自衛手槍?」
今敏不語,過片刻說:「市政府一貫忠告市民:」大地震隨時發生,需做緊急措施:準備食物,清水,藥品………多少人會照做?又八級地震下這些裝備有是否有用?「她笑起來。
紀和說:「我只有一把瑞士小刀。」
這次之後,神秘陌生車輛不再出現。
星期六清晨,紀泰自酒吧出來,到停車場遇到不速之客,兩個大漢一左一右夾住他,給他看手中的曲尺手槍。
「上車。」
紀泰吃驚,但是他高聲說:「你在這裡射殺我好了,我不會跟你上車。」
黑色車門打開,有人對他說:「上車好了,妙運賭場只是要錢。」
紀泰一看,車裡坐著他兄弟紀和,他無奈,只得上車。
面肉橫生的司機轉過頭來,凶神惡煞瞪著他們兩個,「果然長的一模一樣。」
車子開動,迅速離開停車場,駛往別處,紀和與紀泰一聲不響,也沒有交換顏色。
不久他們在妙運賭場前停下,被帶入後門。
暗長廊最後是賭場辦公室,經理在案等他們.
「請坐.」對方很客氣.
兄弟倆坐下,那瘦削但是經壯的經理有限地說: 「兩位少爺,誰是紀泰?」
紀和連忙說: 「我是紀泰,我被你們撞斷過腿,看,傷痕還在這裡.」
經理否認: 「妙運從不做這種暗事.」
紀泰說: 「我是紀泰,是我在你們這裡輸錢.』
「那麼,你們兩個都留下來作客好了.」
他們不出聲, 知道事情有點凶險.
那經理抱怨, 「我們也得吃飯, 個個客人耍樂完畢,一走了不得之, 那可怎麼辦.」
紀泰說: 「 我已被家裡轟出來, 斷絕經濟。」
「切肉不離皮,那就要看你爹怎麼對你了。」
經理給手下一個眼色,兩兄弟被押進一間儲物室,那是一間狹小密室,天花板極矮,人走進去,站不直,需低頭彎腰。
門重重關上。
紀和輕輕說:「我們被綁架了,身份是肉參。」
「連累你,紀和。」
「這個時候,還說這種話。」
他倆蹲下,水門汀地板好不陰森。
紀泰忽然說:「這房間像不像社會:叫人抬不起頭來,一輩子彎背哈腰做人。」
「你一定可以出人頭地。」
但紀和說:「今敏只怕要擔驚受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