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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頁     亦舒

  紀泰這時間:「你可愛今敏?」

  紀和微笑,「鍾愛,但不是鍾情。」

  「你不擔心?」

  「你父親一定會替你還債,我信任紀伯欣,但是,你無論如何不可再犯,不能叫愛你的人失望。」

  半晌,紀泰問:「你從什麼地方被他們擄來?」

  「學校停車場。」

  紀泰說:「我累了,我要睡一覺。」

  紀和把外套裹緊一點,躺在兄弟身邊,兩人居然一起睡熟。

  隔不知多久,兩人被冷水澆醒,跳了起來,頭撞到天花板,身子又落在地上。

  有人拳打腳踢,趁他們倒地不起,無法施展力氣,盡情侮辱。

  紀泰用雙手護頭,可是胸肚都中招,痛得眼淚鼻涕直流,紀和則被拖出走廊毒打。

  他眼前金星亂冒,忽然想起藝雯與母親,在打手咆吼聲中像是得到若干安慰,他漸漸昏迷。

  這時,無線電話響起,有人接聽,接著,沉聲說:「住手。」

  紀和滾到一邊,掙扎著想站起來,可是胸部劇痛,他知道肋骨已經折斷。

  「拖出去,丟遠一點!」

  兩人被扎上尼龍手銬,拖上貨車。

  紀和拚命呼吸以圖清醒,他們被丟在公園沙地裡。

  身上電話,手錶,身份證,保健卡,鈔票…….早被搜去。

  天才濛濛亮。

  紀泰忽然大笑,一邊笑,一邊痛的嗆。

  紀和問:「你笑什麼?」

  「他們始終不知道我們誰是紀泰。」

  紀和也忽然歇斯底里笑出來。

  「紀伯欣終於替你還債款,紀泰,記住,他對你有恩。」

  「他應當報警:這幫人綁架,非法禁錮,勒索。」

  「紀泰------」  紀和想與他講道理,可是痛的咳嗽,吐了一地血。

  紀泰驚道:「快去醫院。」

  正在危急時分,忽然聽見有人叫道:「在這裡,在這裡。」

  一個少女撲到紀泰身邊,握住他的手,痛哭失聲:「紀和,紀和。」

  紀和看到今敏蓬頭散髮那樣擁抱紀泰,但是口中叫他名字,不禁好笑,隨即有發呆,今敏為何如此傷心。

  呵可,傻子也該明白了。

  卞律師說:「快,快送到私人診所。」

  紀泰呻吟:「報警。」

  卞律師厲聲喝:「住嘴。」

  她幫手扶著兩人上車,這時紀和醒來安然失去知覺。

  剛相反,紀和醒來時只有遺憾,生活沉重,最好一眠不起,什麼都不用應付,一日恢復知覺,又得像希臘神話中巨人西斯夫斯,每日吃力把一塊大石推上山,晚上石頭滾下來,第二天又再次用血汗推上,這塊巨石並非什麼偉大事業,華麗理想,他不過叫生活。

  他歎一口氣,渾身發痛,不禁呻吟一聲。

  一個女子站在窗前,聽到聲音,轉頭過來,「醒了。」

  他走近,紀和忍不住輕輕呼喚:「藝雯。」

  一張臉探近,卻是卞律師。

  「藝雯,那是你女友的名字?」

  紀和傷上加傷,「她已經與別人結婚。」

  「今敏呢?」

  「今敏是好兄弟。」

  她吁出一口起,「你倆萬幸,只是輕傷,紀泰臉上縫了四針,你嘴唇破裂,也是四針。」

  「為什麼不報警?」

  「欠債還錢,紀泰有錯在先,年輕人一旦成為警方熟悉人物,以後很難出來行走。」

  連律師都那樣講,紀和還有什麼話好說。

  「債項已經還清,紀泰又可以從頭開始。」

  這時,房們打開,近來的人也穿著病人袍。正是紀泰,他過來緊緊握著兄弟的手,兩人都一臉瘀青。

  卞琳歎氣:「你來為難兄難弟四字下了新的註釋。」

  紀和問:「今敏呢?」

  「回家去了,未免尷尬,我沒否認我不是紀和。」

  兩兄弟忽然笑了,扯動傷口,又大聲呼痛。

  卞琳又好氣又好笑,「我有一件事同你們說,紀泰,紀先生請你回去看他。」

  紀泰不出聲。

  紀和忍不住:「為什麼父親同兒子說話要通過律師?馬丁路德說------」

  卞琳瞪著紀和,「此事與你無關。」

  紀和不服氣:「馬丁路德說上帝的救恩毋需通過教會做中介才能得到,紀伯欣為什麼要你傳話,他為什麼老用中間人?」

  卞琳看著紀泰。

  紀泰:「說我不去。」

  他索性回自己病房。

  卞琳生氣,「紀和,這筆帳算在你的爛嘴上。」

  「父子說話,拿起電話不就行了。」

  卞琳忽然說出真相:「紀伯欣中風,已不能言語。」

  紀和張大了嘴,又合攏。

  「他想見紀泰一面。」

  「紀泰可知他病重。

  「紀先生健康一向欠佳,紀泰如果希祈得到遺產,他非回去不可。「

  「紀泰不稀罕繼承任何遺產。「

  卞琳無奈攤攤手,「我不過是律師,我只能做到這麼多,他們父子之間有鴻溝。」

  「我試試說服紀泰。」

  卞律師站起來,「我還有其他事,醫生說你倆隨時可以出院,失陪了。」

  她一走出病房,今敏便怒氣沖沖進來,「紀泰,都是你害紀和,我罰你洗廁所半年。」

  紀和好笑,「我不是紀泰。」

  今敏答:「你少和我來這一套。」

  「你看清楚,我是紀和。」

  「你是妖精所變假紀和,我一棒打下,你原形畢露。」

  紀和覺得好笑,「你可以考我功課,以分真偽。」

  今敏卻說:「紀泰,回去見你父親,養父對你恩重如山。」

  紀和  卻說:「我也這麼想。」

  「紀泰,這也許是最後一面,一年易過,又是春假,回去走一趟可好。」

  紀和忽然問:「你為何堅持我是紀泰紀泰。」

  今敏回答:「我記得十分清晰,你嘴角受傷,紀和臉頰縫針。」

  「你弄錯了。」

  今敏笑笑,「你倒想。」

  下午,兩兄弟出院回家,恍若隔世。

  今敏做了白粥,他倆趕緊喝下,齊齊「呵」地一聲,癱在沙發上。

  第二天精神已經好很多,紀和去上學。

  今敏追問:「紀泰,你去什麼地方。」

  紀和一邊整理筆記一邊說:「趕會課室。」

  今敏這才知道她真的弄錯了人,「你才是紀和?」

  今敏刷一下飛紅了臉,蔚為奇觀,平日老皮老肉餓他耳朵燒成透明。

  紀和安慰她:「我可以證明你對紀和紀泰無分彼此,一視同仁。」

  今敏回過神來,厲聲斥責:「你說些什麼?」

  紀和捱了罵,莫名其妙。

  中午,他接到一通電話。

  「紀和,我是湯醫生,記得我嗎?」

  「湯醫生,」他心中暗叫不妙,「什麼事?」

  「桑子回來探親,住在大和酒店,你或者可以與她見面,她帶著孩子,順便申請護照。」

  呵,時光飛逝,胎兒已經出世成為嬰兒。

  紀和有點震驚。

  湯醫生一直以為紀和是嬰兒父親。

  「我不多說,祝你們好運。」

  紀和感慨萬千,那一天竟未能集中精神聽功課。

  回到家裡,紀泰剛準備出門到酒吧上班。

  紀和拉住他,「桑子回來了。」

  紀泰一怔,然後問:「誰?」

  「桑子帶著嬰兒,我建議與你去探訪她。」

  紀泰裝做若無其事,「我不去。」

  紀和氣結,「任憑誰找你都是這三個字。」

  「我不會花力氣做沒有結果的事。」

  「那是你的孩子,很快會走路說話上學。」

  「是嗎,將來同學說:『我父親是律師,你爸呢』,他怎麼回答?『我爸在男脫衣舞廊做酒保』,我不適宜有家庭。」

  紀和歎氣,「我以為你不知道兩者分別。」

  「世人勢利。」

  「紀泰,這是你面對現實的時候了。」

  紀泰惱怒,「你與紀伯欣口角一模一樣。」

  「紀泰,帶者桑子與孩子回去見養父。」

  「我無須你替我安排生命,你自己的劇本已經寫好,就別多管閒事。」

  他搶著出門。

  紀和一點辦法也沒有,只的把握機會,一個人趕往大和酒店。

  大堂電話接到房間,紀和認得是桑子的聲音。

  「桑子,我是紀和,記得嗎?」

  桑子聲音平靜愉快,「老好紀和,我一直記掛著你。」

  「方便見個面嗎,我就在樓下大堂。」

  「你上來可好?我們在十六樓。」

  「我馬上上來。」

  難得桑子如此大方。

  只要生活得好的人才會勇敢寬恕,桑子一定已經從頭開始。

  紀和走進電梯,後邊有人跟進來,他本能地閃到角落去,用雙手護住頭,可是,進來的人是一對老年日本遊客,七八十歲,走路都有困難。

  紀和已經嚇破膽,捱打的屈辱比疼痛難抵受,他苦笑。

  十六樓到了,他找到門牌,按鈴,桑子親自來開門。

  她秀美臉容一點也沒變,但是生育之後,整個人像是高大強壯了一個號碼,她穿著考究時髦,呵,不再是五十年代服飾,看見紀和,張開雙臂,與他輕輕擁抱。

  「老好紀和。」她一直這樣喚他。

  紀和說:「我給孩子帶來立體書,希望他喜歡,禮輕人意重。」

  桑子住在套房,她揚聲:「保姆,勞駕把孩子們帶出來。」

  紀和耳畔嗡一聲,怎麼會用複數,難道不止一個?

  果然,保姆笑嘻嘻推出一部特製雙做嬰兒車,兩個幼嬰面對面坐著,紀和看得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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