孿生!
雙生子之一也遺傳了雙生子。
他們只得五六個月大,可是在長的一模一樣圓臉圓眼,精靈淘氣,兩人並不知友愛,四隻胖胖手臂不住拍打對方,嘴裡波波發出聲音。
紀和緊繃的心忽然融化成了一堆刨冰,他輕輕蹲著,聽見自己說:「你們好嗎?我是大伯伯。」
他看到嬰兒清晰的大眼睛裡去,他們停止玩耍,各自含住大拇指,也看牢紀和。
紀和咧開嘴笑,嘴角幾乎自一隻耳朵扯到另一隻耳朵,「他們叫什麼名字?」
「大弟與小弟。」
「呵,是男生。」
「對啊,」桑子笑,「如果是一對女兒你說多好。」
「呵,好重。」
保姆又抱回去。
桑子站在一旁不出聲。
紀和坐下來問:「生活好嗎?」
桑子把手臂穿進紀和臂彎,「托賴,我已重新入學,孩子們由父母照顧,十分妥當。」
「你比許多人幸運。」
桑子微笑,「是我有妝(大 區)[ 汗,忘記怎麼念了,誰告訴偶一聲 ]
桑子把頭靠在他肩膀上,紀和握住她的手。
他輕輕說:「我沒有一日不掛念你。」
「你呢,可有水土不服?」
「我時時想家,真不爭氣。」
桑子笑了,笑聲中並無苦澀之意,從頭到尾,也沒有提到紀泰兩個字。
「紀和,我與你兄弟一樣,有什麼話直說。」
「桑子,聽說你回老家探親?」
「趁假期一路走回去,一站一站訪親,好久沒見親友。」
「到家,可否幫我做一件事。」
「不管是什麼,我盡量做到。」
「桑子,我叔父紀伯欣病重,希望見到紀泰,我想,如果你與他同時出現,老人會覺得寬慰,紀氏是孩子們的祖父。」
桑子顯得為難,「我有義務那樣做嗎。過去種種,我已放下。」
「桑子,我知道沒有必要娛樂我們。」
桑子抬頭想一想,「這樣好不好:有一日下午,我剛巧有空,帶著保姆與孩子們去探訪一位老人,我不說話,孩子們不會說話,保姆也不開口,這樣,老人與孩子們不是見了面嗎?」
紀和把握機會:「這是極佳安排,就照你意思做。」
桑子查看記事簿,「下月一號我回到家,二好下午三時我會在紀宅出現,還可以逗留三十分鐘。」
「我在紀宅等你。」
「就這樣約好了。」
紀和到房裡看那對(子子)子,他們在床上睡著,小小手臂抱在一起,像在母親胎中一般。
紀和與紀泰幼時也一定是這樣,紀和心內一陣激動。
他說:「桑子,我很感激。」
「老好紀和,我前你人情呢。」
「有約會嗎?」
「那裡還有心情,一有空擋,飛回家中照料孩子,正預備替他們報名讀名校呢。」
「名校這件事。。。。。讀書主要靠學生本身努力。」
「可是他們外公出生新希望,一定要送進最好學校,我不過聽差辦事。」
兩人數絡親密地聊了一會。
紀和用數碼相機替他們母子拍了幾張照片。
桑子送他到門口:「紀和,你永遠受歡迎。」
紀和點點頭/
他鬆一口氣,回轉家裡。
今敏正忙著替兩個小學生補習英文,照她說法:「每頭三十元一小時,兩小時起碼,已經是一百二十元放在桌上。」她真是辦法,經過她教過十堂課的孩子統統難乙加,門庭若市。
「紀和?」她抬起頭來。
紀和仍然不放過她:「我是紀泰。」
「別開玩笑了,紀泰噩夢連連,昨夜在夢中大喊大叫,真可憐。」
紀和沉默。
「你睡在他身邊應當也聽見。」
小學生把課本遞過來問問題。
「你忙你的吧。」
紀和走下地庫,紀泰在觀球賽。
紀和走近,把照相機上影像給紀泰觀看。
紀泰凝視那對雙生兒伸手抓對方面孔,忽然兩個胖頭都哭喊起來,桑子過去抱開其中一個。
照片連環拍攝,像劇短片。
可以看到紀泰受到極大震盪,他臉頰肌肉發抖,半晌,他竭力平靜,一言不發。
紀和輕輕說:「我倆小時想必也如此撕打過,可惜都不記得了。
「去看看他們。」
紀泰索性站起來進衛生間,不一會,紀和聽見蓮蓬頭嘩嘩水聲。
紀和歎口氣,上一輩人說的緣分已盡,就是這個意思。
他們兩個人都沒有興趣再提往事。
今敏送走學生,進廚房大施拳腳做海龍王湯。
這女子文武雙全,十八般武藝件件皆精,什麼都難不倒她。
烤起蒜蓉麵包,香聞十里,紀和用手掰著就吃,一邊嗚嗚連聲。
今敏看著他:「紀和,你隨和忍耐,真是個好人。」
紀和低頭,「哪裡有你說的那麼好,我連自己都養不活。」
「一畢業就出頭了。」
「對啊,一飛沖天。」
「誰嫁給你都會幸福,你的前頭女友一定時時想起你。」
有嗎,藝雯有嗎,他卻時時想起她。
這時門鈴一響,今敏說:「我另一批學生來補習微積分。」
她又去忙。
紀泰出門,他在白色棉背心外加一件黑色皮夾克,手上拿著頂頭盔,預備開機車到酒吧上班,高大英俊的他有一股不羈的魅力。
紀和忽然提高聲音問他:「老了怎麼辦?」
紀泰沒有回答,他戴上頭盔開動機車。
紀和喃喃說:「屆時頭髮又白又掉皮膚打褶,牙齒落掉,背脊佝僂,你還乘機車往酒吧侍酒?」
紀泰已經駛遠。
也許,他沒想到這種遙遠的問題,他會譏笑紀和太過瑣碎,不夠豁達,可是紀和知道時間飛逝,實在不消很久,人老珠黃,他見國許多老同事不知時間迫上他們,從打扮舉止還一如從前,怪異得像一幅超現實圖畫。
他回到屋內,剛好聽見今敏對學生說:「阿契米德是微積分之父。。。」
第二天紀和到旅行社購買飛機票。
他欠紀伯欣的人情一定要還。
他找到媽媽羅翠珠。
「媽媽,你在做什麼?」
「大掃除,把你剩下的雜物整理一下,該存的存,該丟的丟。」
人類的記憶也該照這個方法整理。
「媽媽我回來幾天可好,星期一到,星期五走,與你聚一聚。」
「你都決定了?」
「我自己會到家門按鈴。」
紀和掛上電話深深吸口氣,這種先斬後奏的方法學自他兄弟紀泰。
他把護照及簡單手提衣物收拾,今敏取出一條單子交到他手裡。
紀和問:「這是什麼?」
「你回來時幫我買這些補習用書籍,我會給你回佣。」
今敏忽然擁抱他,「紀和說,你會回來。」
他想過不回來嗎,有,一千多次。
紀和擠在經濟客位兩個妙齡女生當中,他謹慎地動也不敢動。
半途女生入睡,不約而同,都把頭靠在他肩膀上。
侍應生走過,向他眨眨眼。
他只得微笑。
下飛機前,兩個女生又同時遞字條給他,上面有姓名地址電話電郵及一禎小照片。
他鄭重地當著她們放進口袋。
一走出街上就覺得熱氣襲人,他乘公車交通工具回家,一路上發覺路窄窄擠人多,比例與北美洲完全不同,他離開不過半年,已經感覺不同。
紀和暗暗吃驚,這種感覺可不能說出來,否則會被人用亂石扔死:什麼,你去了多久,你拿到人家的護照沒有,你膽敢說家鄉不是。
到達家門口,已是多小時以後的事,他渾身大汗,黏嗒嗒,直喘氣。
一按鈴,羅女士變撲出開門,可見她一直在客廳等他。
「兒子,想壞我了。「
他淚盈於睫,與紀和緊緊擁抱。
在電話裡面故做冷淡,是怕他想家。
紀和好好握著母親雙手,「媽媽怎麼像縮了水。」他吃驚。
羅女士啼笑皆非,「去,喝了清涼茶淋浴更衣,在慢慢細談。」
她急不及待,坐在浴室門口,不停的問:「功課追的上嗎,有無要好同學,紀家的人對你可客氣,錢夠用否,你又黑又瘦,可是辛苦?」
紀和換上便服,倒在熟悉的小小單人床上,忽然哽咽。
「兒子,是否受了委屈。」
「媽媽,紀伯欣病重,你可聽說?」
羅女士輕聲:「他律師同我說了。」
「可是年輕美貌的卞律師?」
「正是她,據她說,紀太太本來就長住國外,聽見紀伯欣中風半邊身子癱瘓,立刻要求離婚,唉,人心難測。」
紀和震驚,「此刻誰陪伴他?」
「醫護人員及管家等一干人,大屋冷清清,我去過一次,只見傭人在偏廳搓麻將。」
紀和惻然。
「紀泰沒有回來,你倒來了,你可願去看他?」
「我這就去。」
「你先休息一下。」
「我有的是力氣。」
一路上紀和想到華人的一句話:英雄只怕病來磨,不禁心酸。
他在大宅前按鈴,長久沒人應,紀和忽然光火,他大力捶打大門,一邊吆喝:「開門,開門。」
女傭把門打開,一見是他,嚇一跳。
紀和大步走進屋內,只見傭人聚在偏廳玩紙牌牌九,他們看到他全體起立。
紀和壓低聲音:「還不都去做事?」
「是,是。」他們應著散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