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和不服,「什麼?你唱反調。」
今敏笑,「且聽我說:紀和,你除出讀書,什麼都不會,可是紀泰與你剛剛相反,他立刻可以找到工作,解決生活問題。」
今敏的分析玲瓏剔透。
「不過,紀和,你不是沒有生路,你可以回老家找工作。」
紀和平靜地說:「我永遠不會再與紀泰分開。」
紀泰用手擦鼻子,一直拍打兄弟肩膀,「紀和,我供你讀書。」
今敏:「第一件事,向學校申請獎學金,第二,找地方搬出去,過平民生活。」
「是,是。」
「第三,找工作,紀泰,棕色速遞公司聘收件員,早上七時至三時,下午五時開始你到粉紅貓酒吧做工,兩份工估計每週賺千元。不愁生活。」
紀和聽得發呆。
真是電子算盤,好一個今敏。
「至於住所,」今敏嘻嘻笑,「我剛剛在東區買了一幢半獨立鎮屋,地庫可租給你倆,每人每月三百八,包水電。」
紀和連忙說:「恭喜你,今敏,你榮升業主。」
紀泰卻還價:「三百二。」
今敏哼一聲,「地址旺中帶靜,近學校,不在知多吃香,我已經給你們打了折扣,立即可以搬進。」
紀泰說,「我們下午就搬。」
紀和說,「兩份工作,起早落夜,你吃得消?」
今敏冷笑,「開車與酒吧,沒錢他都天天做,你怕他吃不消?還有,你,你也得打工,我替你接了法庭翻譯工作,薪優,需穿西裝結領帶。」
都替他們安排妥當。
紀和說:「紀泰不能一輩子做酒保。」
今敏獰笑:「一輩子很長,誰知道,也許我們三人都中六四九獎券,成為億萬富翁。」
兩兄弟覺得今敏真是厲害角色,她是他們偶像。
今敏忽然指著紀泰說:「記住,不得碰酒精毒品,不許再賭博。」
紀泰露出荒涼的神色,落寞地說:「已失後台,只剩賤命,我明白處境。」
今敏吁出一口氣,,「誨人真倦。」
他倆又開始吃,把冰激凌取出做香蕉船,一邊大勺送進嘴裡,一邊在互連網上應徵職位,在今敏指導下,這一切工作順利完成。
紀和卻不安,「紀泰你不能這樣過一輩子。」
今敏不耐煩,「紀和,遇事你反應好似小老太太,做人根本不知下午的事,只要這一刻盡力而為,已可心安理得。豁達一點可好?」
今敏總是對的,她是個人精,哲理多得像已活足一百歲。
紀和答:「若果真要按時受費倒也值得。」
在路上今敏這樣說:「卞律師說你叔父對你承諾不變。」
「愚忠,你這人不會轉彎。」
「他對我們兄弟已經恩盡義至。」
「你當是獎學金好了。」
紀和抬起頭,「我決定與紀泰同一陣線。」
「你這樣脾氣會吃苦,萬一紀伯欣與紀泰言和,你兩頭不到岸。」
「那就落到水裡好了。」
今敏頓足,「我從未見過你這樣的笨人。」
紀和安慰她,:「什麼都有第一次。」
今敏凝視他,「唯一叫我放心的是你倆搞笑本色在緊急關頭忽然倍增。」
紀和申請助學金並不順利,至快也要待到明年年初才能得到答覆,列德大學採取精英制,每年找藉口淘汰不少學生。
紀和氣結,問今敏:「你如何成功維持生活?」
今敏答:「苦苦經營。」
「現在我知道了。」
今敏說:「每年走進合作社,打開書單,眼前一黑,每本起碼百多美金,今年一共需要十一本書,只得硬者頭皮在別的地方省……」
在同學之中今敏頗是個笑話,誰掉了一個銅板她會第一個撿起來。
此刻紀和擁緊今敏肩膀,「噓,你已成為業主。」
今敏用袖子擦眼角。
傍晚,他們搬離紀家。
紀泰這樣說,「紀和其實你不必離開,我走投無路之際或許還可回來。」
「我倆早已超過廿一歲,我不信我倆會餓死街頭。」
今敏大聲說:「講得好。」
兄弟二人只整理一些基本衣物就走,紀泰那些華麗的運動器材全部留下。
今敏說:「丟下一步叫『魔鬼』的跑車不覺得心痛?」
紀泰說:「我自今日起重生。」
紀和第二天早上要到醫院拆腿上石膏,他也開始新生。
今敏的鎮屋在一個比較雜亂地區,許多有色人種聚居,骯髒活潑的孩子在街上玩耍,肥胖樂觀的婦女在門前攀談。
友善,團結,但不是精英,鄰居以為他們是三兄妹。
誰進了屋子,紀和紀泰倒抽一口冷氣,倒不是因為牆壁殘舊破落,潔具污穢,而是四處貼著標語:「入屋脫鞋,洗衣五元,費用先惠,不可浪費廁紙,不得擅取冰箱食物,禁煙禁酒,除大考期間午夜十二時前熄燈鎖門………」
紀泰大叫:「在人屋簷下,焉能不低頭。」
紀和說:「寒天飲凍水,滴滴在心頭。」
今敏笑嘻嘻站在一旁。
她用手指著幾桶油漆:「你,刷牆,你,洗廁所。」
紀和長這麼大還未幹過這等粗活,手足無策,唉,百無一用是書生。
紀泰卻說:「交給我做,紀和,這些用具不對,你到附近五金店去買這些與那些。」
紀和走一趟回來,又發呆,他發覺紀泰已把上下兩見浴室洗的乾乾淨淨,前後判若雲泥。
他笑嘻嘻,穿著汗衫,毫不介意做醃雜工作,他這人有許多隱性優點。
接著兩兄弟幫手刷牆,修電器,換燈泡。
今敏很滿意,「這個月房租可以便宜五十。」
這真是最難賺的五十元。
「我們睡哪裡?床呢,什麼傢俱也沒有?」
今敏扔兩隻睡袋給他們。
紀和十分為難。
紀泰笑,「原來不能吃苦的是你。」
他呼嚕嚕睡著。
紀和仍在斗室裡感慨萬千,這一年的遭遇說不出來怪異,叫他手足無措。
他仍然想念母親,她待他親厚,無微不至,無話不說,一點私心也無,真是個好母親,不幸中的萬幸,孤兒碰到一個十全十美的母親,紀和更加感激這位羅女士,在他心目中,她是他唯一的母親。
他撥電話給羅女士,輕聲問:「媽媽,好嗎?」
「我在街上,你表姨回來探親,叫我陪著四處購物,晚上我再與你聯絡。」
忽然有一把聲音加入,「紀小和,記得我嗎,我是黃頭髮阿姨。」
是有這麼一位太太,頭髮沒染好,總是橘黃色,但此刻紀和卻笑不出來,以前那些單純舒適的日子,一去不返。
他分外思念藝雯,結了婚, 變成小婦人,裡外一把抓,下班後不知道是否需要買菜煮飯,多吃苦,也許,丈夫體貼她…….
他一夜不寐,天剛亮索性起床刷牆,勤勞,出汗,有醫療作用,紀和心境略為平靜。
今敏也早起,她看著他,「習慣嗎?」
「言之過早。」
「你市那種媽媽幫你熨襯衫的寶貝兒子吧,家境雖然不富裕,可是老媽無微不至,從來未吃苦。」
「沒有什麼事瞞得過你老人家法眼呢。「
「我去做早餐。」
身後有把聲音說:「我來。」
今敏急急說:「喂,每人限兩隻蛋三條煙肉。」
紀泰呸一聲:「戰爭期間?還配給糧食?」
今敏氣結,「都給你們吃窮了。」
門鈴一響,是卞琳律師來訪。
紀和點頭,「這是紅十字會前來巡視。」
三人笑得跌倒。
卞琳愕然,這樣窮這樣亂,都落了難,他們卻如此高興,為什麼,年輕真的這樣好?她也只不過比他們大幾歲而已。
卞琳說:「這鎮屋像防空洞。」
紀泰問:「帶來什麼救濟物品?」
她放下一制信封,「紀先生對紀和承諾不變,他希望紀和畢業後到他的公司上班,還有,他說他亦是苦出身自學成功。」
卞琳告辭,她竟對小屋有好感。
今敏打開信封,裡邊是一疊鈔票,她立刻數出來,「兩個月按金,一個也上期,伙食是-------」
紀和微笑,「你索性做管家好了。」
紀泰搶過信封,「誰相信她,就這麼些了-------」
從前動輒走進酒吧請全場喝酒,這些都得改過,豈有豪情似舊時,現在他做酒保,地位調轉。
紀和怕他難過,連忙轉移話題說:「天花板要補漏,暖氣鍋爐也有問題。「
今敏大聲問:「什麼暖氣,加州都凍死的人?還開暖氣 ?統統給我用冷水!」
紀泰歎口氣,「終於叫我們看到晚娘臉了。」
兩人逃回低庫。避開今敏追打。
他倆活下來,紀泰比紀和睡得好,紀泰會扯鼻鼾,在夢中,他從來也不曾回到童年荒原找媽媽,紀和卻會做類此噩夢:明明看到媽媽,高興之極,挪動小小胖胖的腿追上去,那女子一回頭,確實陌生人,他於是哀哀痛哭。
上午他上課,下午到法庭做翻譯,案子裡四名華裔男子無儀能說英語,卻涉嫌借運醬油走私製毒原料,警方連同海關在一個貨櫃內搜獲一千八百公斤製毒原料,價值足夠製造兩千一百萬粒極樂藥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