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注視瑞克強壯的雙手,抬頭望著他湛藍的眼睛,他那親愛而歷經風吹日曬的臉龐將隨著歲月而令她更加珍愛。
「我愛你,瑞克……再一次。」笑意在他的眼裡。「我會盡力培育我們的愛情,使它一如17歲那般新鮮而強烈。我會佈置一個充滿快樂的家,愛你也愛我們的兒女。我會和你白首偕老,對你忠實如一,永遠做你的好朋友,驕傲地冠上你的姓。我愛你,席瑞克。」
遠邊,一對海鷗在天際翱翔,夕陽懸在水面上。梅琪和瑞克交換婚戒,樣式簡單的金戒指似乎捉住了夕陽的光芒和溫暖。
誓言交換完畢,瑞克低頭親吻梅琪的手背。她也依樣而行,然後兩人並肩向前在結婚證書上簽名。
瑞克對梅琪微笑。法官對他們伸出手。「恭喜你們,席先生,席太太,祝你們白首偕老,幸福一生。」
瑞克一把抱住梅琪親吻。
「席太太,我愛你。」他湊近她耳際低語。
「我也愛你。」
來賓聚攏過來,露露哭著親吻梅琪的臉頰。「呃,也該是時候了。」
麥克說:「小弟,恭喜你贏得巧婦歸。」
安娜說:「在我這種年紀,同一天擁有一位兒媳婦和新孫女真夠使人喜極而泣了。來,你抱嬰兒,瑞克,好讓我擁抱梅琪。」安娜對梅琪低語:「當你十七歲時,我就預見這一天一定會到來。我看見了你終於讓我兒子快樂起來,為此我深深愛你。」她擁抱瑞克說道:「只希望你爹能活著看見這一天,他向來喜歡梅琪,我也是。兒子,恭喜你。」
羅伊告訴梅琪:「甜心,你美得像幅畫,我真高興有情人終成眷屬。」他拍拍瑞克的背。「現在終於有人和我一起釣魚,太棒了!」
他們一起走向老宅,談笑風生地跨過草坪。
餐室有蛋糕和香檳,還有各人贈送的結婚賀禮,甚至連小蘇珊都送了一張賀卡,畫面是一對夫妻和小孩把玩具船放進池塘裡,背景是棵楊柳。卡片裡面有某人的字跡:祝媽咪和爹地新婚快樂……蘇珊。
梅琪和瑞克一道讀卡片,他們交換著充滿深深愛意的目光,在場的每人眼睛都濕潤起來。瑞克輕觸梅琪下巴,伸手從羅伊手中抱過嬰兒。
「謝謝你,蘇珊。」他親吻她的雙頰。「也謝謝你們大家。今晚你們在場對我們意義重大。我愛你們,更從心底感謝大家。」
蘇珊開始揉眼睛,哼哼地哭起來,而這似乎是結束慶祝的最佳時機。賓客們充滿感情地道別,但是羅伊留到最後,臨走前他擁抱梅琪。「甜心,很遺憾你母親和凱蒂沒有來,她們應該在場的。」
她不必否認自己因此所受的傷害。「喔,爹地,人生畢竟沒有十全十美的,對嗎?」
他拍拍她的肩膀。「我要你知道一件事,梅琪,這幾個月以來我從你身上學習到許多早在年輕時應該學到的:除了自己,誰也不能令你快樂。你成功了,現在換我。這麼多年來,我休假時就是油漆房子,現在我要好好休個假,給自己一點享受生命的時間。」
「母親不一起去嗎?」
「不,但我不要你操心,我回來再談好嗎?」
「好的,爹地,但你要——」
「你只要自己快樂就好,甜心,別擔心,現在我最好說再見了。」他親吻梅琪和蘇珊,拍拍瑞克的肩。「兒子,謝謝你。」他帶著淚光離開。
他們並肩站在後陽台望著羅伊走上山坡。
「爹地有些煩惱。」梅琪深思地說道。
瑞克伸手摟住她的肩。「不是因為我們的緣故。」
她微微一笑。「不是。」
好半晌他們目光交鎖,最後瑞克終於開口:「來吧,我們送蘇珊上床睡覺。」
疲倦的蘇珊不及吮拇指已先睡著了。他們手牽手,凝視沉睡的愛女。
「我以前好像都沒有活過。」他靜靜地說道。「彷彿一切是在有你……和她之後才開始的。」
「是的。」
他將她摟進懷裡。「我的妻。」
她的臉貼在他胸前低聲耳語道:「我的丈夫。」
他們靜靜地佇立半晌,彷彿在接受來自上蒼的祝福,然後才轉身走向望海的蜜月套房,一張雕刻的大床正等候他們。
畢羅伊繞遠路慢慢開車回家,他經過終此一生工作的雜貨店,想到收銀機叮噹的聲響,準時上班、嗓門奇大的海倫和冰庫的油脂味。
他會懷念這家雜貨店。
到家裡,他將車子停在車庫門外面,穿過後院進門。露珠沾濕了他的鞋,如果菲娜還沒睡看見了,一定會大聲指責。但是屋裡一片寂然,燈光黯淡,他走過地毯,由儲藏室拿出皮箱逕自上樓到臥室。
菲娜還醒著,正斜躺在床上閱讀。
「怎樣呢?」她彷彿命令狗一般的語氣。「說啊!」
羅伊將皮箱放下來,沒有回答。
「這麼說,她是嫁給他了。」
「是的。」
「有誰去了?凱蒂嗎?」
「你應該自己去看的,菲娜。」
「哈!」菲娜繼續看她的書。
羅伊打開天花板的大燈,拉開衣櫃抽屜。
菲娜首次注意到皮箱的存在。「羅伊,你做什麼?」
「我要離開你,菲娜。」
「什麼!別傻了,羅伊!快把皮箱拿開,上床睡覺吧!」
他平靜地開始收拾衣物放進箱子裡。
「羅伊,昨天我才剛燙過的長褲現在卻被你弄縐了!快把它們放回去!」
「46年來我被你呼來喝去,菲娜,我受夠了!」
「你究竟著了什麼魔!瘋了嗎?」
「不,或許是清醒過來了。我總還有十幾年可活,現在我要自己去尋找一些快樂,就像我女兒一樣。」
「你女兒,是她慫恿你的,是嗎?」
「不,菲娜,是你。46年來你管我穿鞋脫鞋,如何擺設聖誕樹,如何切肉丁,電視音量大小聲,這些你全都要管,我一無是處。我要你知道這件事不是倉促做的決定,我整整考慮了五年多,直到梅琪的勇氣鼓舞了我,看著她揮別往日追求新生活,排除萬難,追求幸福,我就對自己說:『羅伊,她足可供你學習了。』」
「羅伊,你不是認真的!」
「是認真的。」
「可是你不能……不能就這樣離開。」
「這裡沒有值得留戀的,菲娜,沒有溫暖,沒有快樂,沒有愛。」
「這話太荒謬了!」
「是嗎?如果現在我問你『菲娜,你愛我嗎?』你怎麼回答?」
她抿緊嘴巴瞪著他。
「你何時對我或梅琪說過這句話?何時表現過?今晚你在哪裡?蘇珊出生時你又在哪裡?你在家舔舐自己的苦澀慶賀自己又對了一次。孩子出生時,我曾經決定給你最後的機會當梅琪的好母親,蘇珊的好外婆。但是今晚你連女兒的婚禮都沒有出席,我就告訴自己:『羅伊,何必白費心機呢?她永遠不會改變的。』」
羅伊將襯衫放進箱子裡,菲娜瞪著他,無法動彈。
「是不是有別的女人?」
「哦,天可憐見,我老得都快開始領社會救濟金,近乎禿頭而且八年沒有性生活,要另一個女人做什麼?」
菲娜開始明白他真的要走了。
「你去哪裡?」
「先去芝加哥看凱蒂,試著讓她明白這樣下去,她會變成另一個你。之後,我還沒有什麼計劃,或許開個小店,幫新外孫女做娃娃的家,或許和瑞克一起釣魚,反正我還沒決定。」
「可是……可是我們該怎麼辦呢?你會回來嗎?」見他不開口,她顫聲問道:「你的意思是要離婚嗎?」
他感傷地注視她。「是的,菲娜。」
「可是我們難道不能談談……我們……我們……」
「不,我不想談,只想離開。」
「可是羅伊,都46年了……你不能把46年的歲月棄之不顧。」
他關上皮箱放在地板上。
「我提走一半的存款,剩下的留給你。我把車子開走,安定了以後再回來拿其餘的東西。這幢房子就給你,反正它向來沒有我的足跡。」
菲娜猛地坐直身體,一臉困惑驚駭。「羅伊,別走……羅伊,對不起。」
「是的,我相信你的確非常抱歉,但是遲了太多年了,菲娜。」
「求求你……」她哀求道,眼中帶淚。
「有件事你要立刻去做,菲娜,去考一張駕照。你一定會需要的。」
菲娜大驚失色,手掌緊按胸口。「你什麼時候回來?」
「我不知道,到芝加哥後,下一站我可能去鳳凰城。聽說那裡冬天溫暖,而且有很多退休的老人。」
「鳳……鳳凰城?」她低語。「亞利桑那州?」那幾乎遠在世界的另一頭。
他提起皮箱,另一手拿著一箱子。
「你一直沒問,但是梅琪和瑞克有個美好的婚禮。他們一定會快樂,而且我們的小外孫女無疑是個小美人。有一天你或許會想去看看她。」上次看見菲娜這般哭泣是1967年她母親去世的時候,他覺得哭泣是一種健康的好現象,或許她終究會改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