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訴我,你究竟希望由婚姻中獲得什麼?」
她的腳猝然停止愛撫的動作,情境的發展並非如她所願。「我要什麼?」
「對,除了要我和你上床以外,你還要什麼,南茜?你不要這幢房子,不要這個鎮,不要我捕魚,也不要養兒育女,那你究竟『要』什麼呢?」
她避而不答,反而尖銳地質問:「你究竟何時才放棄?」
「放棄什麼?」
「扮演老人與海的角色。離開芝加哥的時候,我以為這只是暫時,三兩年後就能搬回大城市,我們好多一些時間相聚。」
「離開芝加哥時我以為你要放棄嬌蘭的工作,和我在這裡建立家庭。」
「但是我有高薪,工作又有趣。」
「我也是。」
「但你純然浪費大學學歷,瑞克,難道你不想再度使用你的商學知識嗎?」
「我天天都在用。」
「你太頑固了。」
「告訴我,住在芝加哥或明尼亞玻市有什麼不同?」
「大城市有藝術館、音樂廳、電影院、百貨公司和新——」
「百貨公司,哈!一週五天你還不夠嗎?」
「重點不是百貨公司,是它代表的文明和都市化!」
他凝視她良久,表情冰冷而難以接近。「好吧,南茜,我們來個條件交換。」他直視她的眼睛。「你生孩子,我們立刻搬到大城市去。」
她倒抽一口氣,彷彿被摑了一耳光,臉色由白轉紅。「你太不公平!」她怒沖沖地拍起桌子。「該死,我不要生孩子!你早知道的!」
「你也知道我不想離開杜爾郡。既然你七天有五天不在,至少我可以和家人住近一些。」
「我就是你的家人!」
「不,你是我太太,家人還包括下一代。」
「又是老問題。」
「顯然如此,而且我已經煩惱很久,今天終於找麥克談一談。」
「麥克!我們的隱私和他不相干!我討厭你向他訴苦的行為。」
「只是偶然提起,因為他們又有孩子了。」
南茜一臉嫌惡。「噢,老天爺,真是太猥褻了。」
「是嗎?」他尖銳地反駁。
「難道不是嗎?他們下蛋比鮭魚還頻繁!天哪,都老得要當祖父母了,幹嘛還生小孩?」
瑞克猛地跳起來。「南茜,有時候你真令人生氣!」
「所以你就跑去向哥哥哭訴一番?想當然爾,『世界最佳父親』當然對不想生孩子的妻子深不以為然。」
「麥克沒有批評你一句!」他指著她的鼻尖。「一句也沒有。」
「那他怎麼說呢?」
「他建議我們去找婚姻顧問。」
南茜目瞪口呆,似乎沒聽見。
「你願意嗎?」他問道,仔細地觀察她的表情。
「當然,」她嘲弄地回答,一把坐回椅子裡。「星期二晚上在聖路易時我向來有空。」她語氣一變。「怎麼了,瑞克?為什麼突然談起婚姻顧問和不滿?究竟是什麼改變了?」
他收拾咖啡杯、湯匙和餐巾走進廚房,她跟在後面。瑞克將餐具放進水槽裡,頭垂得很低,害怕回答她的問題。但是他知道如果今生要過得快樂些,這場混亂終究無可避免。
「瑞克。」她輕觸他的背,輕聲追問。
他深呼吸,說出已經啃嚙了他幾個月的真心話:「我對婚姻的期待多於我所得到的,南茜。」
「瑞克,求求你……不要……瑞克,我愛你。」她伸手抱住他,臉頰貼著他的背。他一動不動,也不轉身。
「我也愛你。」他靜靜地道。「所以才這麼難受。」
他們佇立在原地,手足無措,不知如何處理這種心碎的感受。
「我們上床吧,瑞克。」她低語。
他閉上眼睛,一股駭人的空虛掠過心頭。
「你還是不懂,對嗎,南茜?」
「懂什麼?那部分向來美好而和諧,求求你,我們上樓去。」
他歎口氣,有史以來首度拒絕她的要求。
第八章
南茜再次在星期一離家,他們的吻別充滿不確定性。望著她的背影,他心底有一種孤寂的感覺,不知道該如何處理這段婚姻。他忍不住自問,未來還有多少年他要形單影隻地進食、入眠和工作?他究竟還能忍受多久寂寞的生活?
他進城理頭髮,不是出於需要,而是因為家裡靜悄悄,理髮店裡卻向來充滿友善的朋友。
他天天打電話向母親請安,有時藉故為她添油好留著吃晚餐。
他曾嘗試修理卡車的車門,但是徒勞無功。那扇門令他想起梅琪。事實上她的倩影常常浮現腦海裡。不知她近況如何?傢俱都買全了嗎?鎮上傳言宅邸外觀已油漆完畢,看起來華麗得像座展示屋。然後有一天他終於忍不住,決定親自開車去看一看。
只是看看而已。
他的卡車緩緩爬坡,四周風寒料峭,樹葉盡落。車近梅琪家,他發現一輛林肯房車停在車庫外——顯然是她的車。宅邸邊緣的杉樹依然茂密,遮住了屋子的外觀,令人無法看見全貌。他緩緩駛過,隱約看見一幢色彩華麗的房屋,一如傳言,的確像是展示屋。
那天晚上,他獨自在家看電視,電視音量震天價響,他卻呆呆坐了一小時,一個字也沒聽見,腦中想的儘是梅琪。
第二次再去,他先備妥一份商會的登記表格和一份觀光客手冊。當他開上小徑,她的車仍然停在原位,他熄掉引擎愣愣瞪著座位上的手冊,整整60秒後,他發動引擎,毫不回顧地駛下山去。
第三次經過時,一輛綠色卡車停在小徑末端,後門敞開,旁邊懸掛著鋁梯。如果不是這輛卡車,他或許仍會過門不入。
但是有第三者在場,比較不會有閒言閒語。
他拿起隨車攜帶的資料,逕自走向她的後門輕敲。他輕吹口哨靜靜地等候,一面打量四周,傳言果真不假,梅棋確實毫不心疼地裝點門面,即使連小小的門廊看起來都很迷人。
瑞克用力再敲一遍,裡面傳來男人的嗓音。「進來。」
他踏進廚房,發現裡面空無一人,但是光線明亮,煥然一新。
一個聲音由另一間房中傳來。「哈羅,你找女主人嗎?」
瑞克循著聲音尋找,在餐室發現一位電匠正在天花板上安裝燈架。
「嗨。」瑞克停在門口招呼。
「嗨,」男人扭頭瞥他一眼,雙手高舉。「女主人在樓上工作,你可以逕自上樓。」
「謝謝。」瑞克穿過餐室走向門廳,眼前的一切叫人印象深刻。新近完工的地板依然透出聚亞胺酯的氣味,新漆的白牆顯得空曠寬敞,階梯蜿蜒而上,二樓某處傳來收音機的音樂聲。
他拾階而上,循著樂聲在二樓左邊第二道門口停住腳步。
梅琪正跪在地上專心油漆牆壁底下的護壁板。室內只有梅琪、收音機和油漆罐,沒有其他的東西。梅琪四肢著地,看起來神清氣爽而且素淨不矯飾。看見她赤裸的腳板、牛仔褲和襯衫沾上油漆污漬的模樣,他不禁微笑起來。
「嗨,梅琪。」
她猛地驚呼一聲,彷彿他對著她耳朵扯動汽笛似的反應。
「呃,我的天!」她喘口氣地坐在腳跟上,一手摀住胸口。「你嚇了我一大跳。」
「對不起,樓下的電匠叫我直接上樓來。」
他來做什麼?梅琪的心依然狂跳地跪在他前面,他就站在門口,一身牛仔裝、黑色皮夾克、便鞋,衣領翻起,宛如多年前的輕狂少年。有些太吸引人,有些太受歡迎。
「如果你不方便我可以下次再來——」
「噢,不,沒關係……只是……收音機的聲音太響……」
她探手關小音量。「而我又正好想到你,然後你突然間叫了我的名字,我……你……」
你在胡言亂語,梅琪,謹慎些。
「而我就站在門口。」他替她說完。
她自制地微笑。「歡迎來到哈町之家,」她攤開雙臂,低頭審視自己。「如你所見,這是我盛裝待客的模樣。」
但是在瑞克眼裡,她極為清新動人,點點白漆,秀髮用一條髒鞋帶繫著,令他忍不住微笑起來。
「如你所見……」他也攤開雙手。「我不是客人。只不過為你帶來加入商會的資料和申請表。」
「噢……好極了!」她放下刷子擦擦手起身。「要不要參觀一下?電源已經安裝好了。」
「我很樂意。」
「我想應該有電了。」她匆匆奔進走廊,對著樓下喊:「狄先生,我能開燈嗎?」
「再等一分鐘!」他回答。
她轉向瑞克。「再一分鐘。OK,這是客房……」她誇張地介紹。「如你所見,我利用了原有的煤油燈座,它們的結構美麗而且極其牢固,只等電源一開,即使在日光下,看起來依舊動人。」
他們站在燈座下仰頭觀看,兩人近得足以聞到對方。他一身真皮的清爽和香味,她則散發出松脂的清香。
「你不覺得地板很美嗎?樓下大廳的地板更美,待會兒便見分曉。」
他低頭看,只見半截牛仔褲管下露出他曾經非常熟悉的小腿。那年夏天在瑪麗號,他們天天穿泳裝,那雙腿他見過不下數十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