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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頁     蕾維爾·史賓瑟

  他的哥哥正在嘈雜鋸木機旁邊獨自工作著。他等到木頭裂成兩半,馬達的嗡嗡聲稍微減弱時才出聲招呼。「唷呵,兄弟!」

  麥克直起身軀,將木柴丟向一邊。「嗨,你來做什麼?」

  「我猜你可能需要幫忙。」瑞克戴上破舊的皮手套,走向另一邊將木頭放在鋸木刀片下。

  「我向來不婉拒別人的好意。」

  麥剋扣緊離合器,木頭開始移動,嗡嗡的噪音越開越高,瑞克只得提高聲音吼叫:「我還以為今年你要買瓦斯火爐。」

  「那是原訂計劃,但是傑利決定念大學,火爐只好以後再買。」

  「需要幫忙嗎,麥克?我很樂意為那孩子多盡點心。」

  「謝謝你,瑞克,但不只是傑利,還有其他的事。」

  「唔?」

  另一段木頭裂開、掉落,引擎又靜了下來。

  麥克拾起一截橡木說道:「貝拉又懷孕了。」他悶悶地瞪著手中的木頭。

  瑞克文風不動地咀嚼這個意外的消息,胸中泛起一股嫉妒。已經有五個孩子的貝拉和麥克又要添一個,而他和南茜膝下仍然空虛。嫉妒感一閃而過,他綻露笑容。「呃,笑一笑吧。好消息呢,老哥。」

  「笑!如果你正要生第六個,看你笑不笑得出來?」

  「如果都像傑利當然好!」

  「他們不是一生出來就成年而且穿十號球鞋。一開始是注射各式預防針、疝氣、麻疹,然後還要兩千片昂貴的尿布。此外貝拉已經42了。」他愁眉苦臉地瞪著鄰近的樹,咕噥一句:「老天!」

  引擎嗡嗡空轉,早已被人遺忘。

  「我們太老了。」麥克終於開口。「見鬼,麗莎出生時,我們也以為自己老得不適合再生了。」

  瑞克俯身關掉引擎,然後跨過去攫住麥克的手臂。

  「別擔心,人們越來越健康,女人懷孕的年限也延長了,放心吧,一切都會安然無恙,55歲生產的大有人在。」

  麥克可憐兮兮地笑了,屈身坐在樹幹上,歎息地咕噥道:「噢,狗屎!」他默默地發愣好半晌,才抬頭不悅地注視瑞克。「你知道這孩子高中畢業時我幾歲了嗎?已經屆臨退休年齡。我和貝拉一直期待退休前有些屬於自己的時間。」

  「既然你們不想要,怎麼會發生呢?」

  「可惡,我也不知道,或許正是那避孕失敗的千分之一?」

  「就我所知,你和貝拉稱得上是模範父母,世人應該感謝你們多生一個。」

  這句話終於使麥克展顏而笑。「謝啦!」

  兩兄弟靜坐好半晌,瑞克才再次開口:「有些事相當諷刺,你知道嗎?」

  「什麼事?」

  「你為子女煩惱,我卻羨慕至極。我不過才比你小兩歲,時間所剩無幾。」

  「呃,什麼事令你遲疑呢?」

  「南茜。」

  「我想也是。」

  「她不想養兒育女。」

  沉默數秒之後,麥克才承認道:「全家都猜到了。她不想放棄工作,對嗎?」

  「嗯,」瑞克停頓半晌補充道:「她也不想因為懷孕而破壞身材。」

  「你和她談過養兒育女的希望嗎?」

  「八年來,我一直期待她有點頭的一天,但是事與願違,而今造成了爭執的焦點所在。」

  兩人再次陷入沉默。「唔,見鬼,不只如此而已,事實上是她憎恨搬回溪魚鎮。她喜歡出差奔波甚於留在家裡。」

  「這可能是你的想像吧。」

  「不,她從來不想搬回來。」

  「或許,但這並不表示她討厭留在家裡。」

  「以前常聽她抱怨星期一要出差,後來就不再提。」瑞克靜靜地凝視樹上的麻雀。從小他的生活便充滿各式各樣的鳥雀。婚後第一個聖誕節,南茜送他一冊賞鳥畫冊,並在扉頁上留言說是為了彌補他對大自然和雀鳥的思念。但是搬離芝加哥前,她把那本畫冊連同其他雜物一股腦兒轉送給救濟院,事前他毫不知情。而今望著樹梢的麻雀,他不禁有些感傷,不是為那本畫冊,而是為它所代表的感情。

  「你知道我心裡在想什麼嗎?」

  「什麼?」

  「我們不再付出。」一陣沉默後,瑞克繼續解釋。「搬家是肇因,然後孩子和她的事業在我們之間掀起冷戰。表面上風平浪靜,底下卻是暗潮洶湧。」

  那群麻雀展翅飛去,灰色的天空似乎正反映著瑞克憂鬱的心情。

  「嘿,麥克。」沉默良久後他開口。「在你看來,沒有兒女的夫妻會不會越來越自私?」

  「這麼說相當一概而論。」

  「這是常理判斷。有孩子的夫妻被迫以孩子為第一優先,即使身心疲累也必須照顧孩子的需要,然而如果只有夫妻兩個人……唔,我不知道該怎麼說。」他轉頭遙望遠方。

  「還記得爸媽相處的情況嗎?一天的忙碌,要應付顧客。燒飯洗衣,又要照顧我們,她仍然抽空幫父親刷洗魚倉,夫妻倆有說有笑。他們的笑聲讓我有一種安全感,又忍不住納悶他們在笑什麼。有一次,我半夜醒來進廚房,你猜爸在做什麼?」

  「什麼?」

  「他在幫母親洗腳。」

  兩兄弟相視良久,瑞克才繼續說下去:「她坐在凳子上,他則蹲在她前面替她洗腳,兩人一言不發,只有他的手慢慢地揉搓她的腳。」瑞克沉思片刻。「那一幕我永遠忘不了。」

  兩兄弟再次陷入沉默的回憶,直到瑞克靜靜地說:「那種婚姻正是我所渴望,卻未曾擁有的。」

  「或許是你太過於理想化了。」

  「或許。」

  「成功的婚姻背後各有不同的原因。」

  「自從我強迫她一起搬回溪魚鎮,這段婚姻就開始每況愈下了。」

  「那你打算怎麼辦?」

  「我不知道。」

  「放棄釣魚?」

  「不,這是我熱愛的工作,根本無法割捨。」

  「要她放棄她的工作?」

  瑞克落寞地搖搖頭。

  「呃。你很害怕嗎?」

  「是的……」瑞克別過頭。「第一次面對事實的感覺很嚇人。」他苦笑著。「如果你不承認自己的婚姻正面臨危機,也能得過且過,對嗎?」

  「你愛她嗎?」

  「她仍然擁有我所欣賞的特質,美麗、聰明、勤奮,我應該要愛她。」

  「那你究竟愛不愛呢?」

  「我不知道。」

  「房事有沒有問題?」

  瑞克輕聲詛咒一句,望著地面搖搖頭。「見鬼,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她處處留情嗎?」

  「不,我相信沒有。」

  「你呢?」

  「沒有」

  「那究竟是什麼?」

  「這又歸結到老問題,當我們行房時……」這實在難以啟齒。

  麥克靜靜地等待。

  「一切如魚得水,直到她離床去使用避孕器,然後我就覺得……」瑞克下顎收緊,雙唇抿起。「想奪過那東西摜到地上去。等她回來時,我已經失去興致,只想把她推開。」

  麥克歎口氣,沉思許久才提出建議:「你們兩個應該去找醫生或婚姻顧問談一談。」

  「什麼時候?她一周離家五天,況且她並不知道我對房事的感受。」

  「你不認為應該告訴她嗎?」

  「那會令她難過。」

  「你的感覺何嘗好受?」

  「是的……」瑞克沮喪地答道,雙眼無神地凝視遠方的天空,過了良久,他歎口氣。「好諷刺,不是嗎?你孩子太多,我卻膝下空虛?」瑞克望著麥克。「媽知道嗎?」

  「貝拉懷孕的事?不知道,但是我猜她一定有話要說。」

  「她從未批評我們生不生孩子,只是抱怨南茜常常不在家。」

  「呃,她的觀念很傳統,總認為女人離不開家庭。」

  他們各自冥思好半晌,瑞克開口說:「你知道嗎,麥克?有時候我不禁納悶是不是被媽說中了。」

  三天後,週六晚餐過後,南茜坐著玩弄手中的酒杯,氣氛親密而慵懶,窗外微風細雨,室內燭光搖曳。

  她傾慕地凝視她的丈夫,他穿一件牛仔褲和嶄新的名牌毛衣,看起來粗獷而帥氣。

  他的外貌卓然出眾,絲毫不比她日常所見的俊男遜色。那些男人穿梭在著名的百貨公司,一身衣著宛如服裝模特兒,全身香噴噴的,其中有些還公然表明是同性戀者。

  她早已慣於迴避他們的追求,但是偶爾情投意合,也有露水姻緣的時刻。不過一上床那些人便比瑞克遜色許多,不論是身材上或愛慾上,都比不上18年來她和瑞克之間的性關係。

  看著他輕鬆迷人的模樣,她實在不願破壞今晚費盡苦心營造的浪漫氣氛,這些苦心背後只有一個目的。

  她伸出一隻腳探向瑞克的座椅。「親愛的?」她喃喃低語,輕輕摩擦地膝蓋內部。

  「嗯?」

  「你何不將船賣了?」

  他無動於衷地望著她半晌,默默轉身凝視夜色。

  「甜心,求求你。」她傾身向前。「現在登廣告,春天就能搬回芝加哥去,或是明尼亞玻市也可以,只要大城市就好。瑞克,求求你,我們不能討論一下嗎?」她看見他的下顎有絲肌肉抽動不已,最後他轉過身來,極力自制地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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