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怎麼跟你談條件啊?」巧婦難為無米之炊,阮罌沒有下手之處。
「所以交易不成功啊。」
「錢是死物,感情是活的,你對我總有感情吧?」她動之以情。
「我對你的感情不會超過五百文,就好像你對我的感情不會超越你想去西域的程度。」他麻木不仁。
夠狠!阮罌陰著瞼,馬的咧啊咧。
司徒劍滄撇了筆,起身,取下牆上配劍。「走吧,把上次那套劍法練一遍給我看。」
「師父,你有潔癖,你很愛乾淨。」她還不放棄。
「對。」
「借我錢,我每次來就幫你打掃屋子。還有,我家庫房有一種神奇藥水,可清除任何沾到布料的污漬。師父這麼愛乾淨,衣服都白的,想不想讓它永遠那麼白?白到發亮呢?很快就春天,到了春天山裡濕氣重,白衣容易變黃,有了阮家神奇藥水,衣服再也不怕變黃。啊,好棒對不對?對不對?對不對啊?」
對,他心動了。她是對症下藥了。司徒劍滄打開桌上放著的鐵盒,倒出裡面的銅錢,數了數,看著阮罌。「師父只有四百一十五文錢。」
嘎?傻眼,阮罌呵呵笑,眼角抽搐。原來,她這怪師父,很有本事但是很窮。唉,有總比沒有好。「沒關係,借我。快,教我賺到五萬銀。」
「好吧,這些錢放著也是放著,就拿這些當本。明天起,教你怎麼投資。」
」我就想不通了。」阮罌納悶。
「哪想不通?」
「照你說的方法能賺那麼多錢,為什麼你自己不去賺呢?買大房子住好吃好穿更好呢?要讓自己過這種窮日子。」
「這種日子,我覺得挺好。」阮罌不明白,那些東西對他來說,是過眼雲煙。他命裡已注定好,沒享用這些東西的福氣,所以從不追求,也沒那個必要。
」這種日子跟城裡人們過的日子差遠了,你大概不知道有錢人的生活。」她家餐餐大魚大肉,哪像師父永遠清粥小菜?睡的是鋪棉的床,又軟又暖。哪像師父是硬木板床,被子又單薄。
「跟師父以前的日子比,這樣很好了。」
這算好?阮罌哈哈笑。「難道師父以前很慘嗎?對啊,你從沒跟徒兒說你的事,你以前住哪?誰教你武功的啊?師父的爹娘呢?」
「練劍了。」他面色一沈,撇下阮罌,走出草屋。
阮罌忙跟出去。停在屋頂的「蒼」,看見他們,振翅,叫一聲,飛上來,在他們身後跟著。
他們一前一後,走在搖曳的芒草間。看著師父背影,阮罌覺得那背影像在生氣,隱約感覺自己問了不該問的,惹得師父不高興。她心上忐忑,師父不高興,她就緊張。因為,師父是她實現西域大計的唯一路徑,惹阿花阿狗阿貓都行,就師父惹不得。
阮罌追上去,跟師父走在一起。她偏著臉,討好地,笑看著師父。「師父師父啊,你知道嗎?我啊,我最喜歡師父了……」夠噁,但好話人人愛聽嘛,除了司徒劍滄。
「當然喜歡,因為你想去西域。」他冷冰冰回道。
阮罌臉紅,硬著頭皮反駁:「不是因為你幫我去西域我才喜歡你,平時我對你很好啊,如果不喜歡怎麼還會對你好?」
「當然對我好,怕我變卦,不幫了。」
他的話一針見血,戳得她心流血,嗚嗚。
這麼直接,害她無地自容,臉頰熱燙。死不承認啊,阮罌昧著良心還在硬拗:「就算不去西域,徒兒還是最喜歡你。」是嗎?不確定。唉,管他,說好話就對了。怎麼可以讓師父看穿她的心機?
司徒劍滄卻是個明白人,睞她一眼,冷笑。「別像那些大人,淨說渾話。」他最痛惡的,就是這種虛偽的表情。他以前看太多了,現在,在阮罌面上也看見了,不明所以的,這次,竟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還生氣。那心情,就好像看見喜歡的白衫弄髒了。
司徒劍滄冷厲的口吻,刺傷阮罌。她臉色驟變,因為心虛,聲音大起來。「真的,我是真心的啦!」
「你覺得是真的就是真的。」
「你不信?」
不信。竟以為幾句好話,就能將他安撫得服服貼貼,任她擺佈?擺幾個虛偽笑臉,就妄想收買他的心?未免把他想得太膚淺。
當初,他父親在朝當官,多少人千方百計想與司徒家交好。待父親被奸人陷害,家道淪落,那些平日涎著臉討好的人,避之唯恐不及,就怕受牽連。看盡那些小人嘴臉,司徒劍滄的心腸已淬煉得猶如照妖鏡般,將世情看得太徹底。也許他太自作聰明,過分自以為是,但這麼做不會令他快樂,質疑別人的感情,只令得他寂寞孤獨。然而他再無法回到單純的自己,他懷疑,懷疑一切,就算有誰拿真心接近,怕也已經看不出那份真心。更何況,這丫頭的心機那麼明顯。
不知道司徒劍滄已經動怒了,阮罌還嘻嘻哈哈回嘴:「我就是最喜歡師父,不去西域也沒關係,有師父陪我就好啦!」這個謊話,夠感人了吧?
他站住,盯住她,那銳利如刀的目光,教阮罌呆住了。
「別跟我虛偽,想利用師父,就明著來。別假裝喜歡我,我最討厭虛偽的小人。你記住,永遠別跟我應酬,那種小聰明,會讓你看起來很醜。」強硬無情的警告,讓阮罌顏面盡失。她一下子,張著嘴,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了。倒是眼淚立刻湧上來,她鼻間一酸,便哭出來。
司徒劍滄撇下她就走,將她落在後頭。
好重的話!阮罌被批得面無血色,難堪至極,又狠狠傷心。師父尖銳的,不留情面的,一下把她心中想法全挑明了,難道這些日子以來,她表現得那麼明顯嗎?明擺著一副在跟他虛情假意嗎?
兩年來,對他好、對他笑……師父眼中看見的都是這樣的她?醜陋?小人?阮罌連耳根子都紅透,很慚愧。
阮罌覺得很抱歉,又覺得並不完全都是在跟師父虛情假意的。她追上師父,拿眼角瞅他。不,不全是這樣的,也許有七分真的只為去西域才討好他,但有三分是真心樂於親近並崇拜他。
她要講清楚才行!阮罌心跳如鼓,很小心地,把手,伸向師父。在芒草間,這一大一小的手,交握一起。
手被阮罌握住,司徒劍滄停步,望著她,看見一雙紅眼睛,淚汪汪地。
「師父沒說錯,我常是這樣想的……我真壞……」
「沒必要哭,這世上多得是為目的才維持的關係。」
「可是跟師父在一起時,我常覺得開心。就算師父有時講話刻薄,惹我生氣,但我只氣一下,真的……你相信我。我覺得你對我很重要,比誰都重要!」
他邁開腳步,往前行。不喜歡被打動的感覺,有一瞬,他軟弱了,差點衝動地想將她摟進懷裡安慰,要她別哭。他忍住,還生氣,氣這種無意義的感情拉扯,像被什麼東西纏住。但那小手,仍緊緊握住他。
這就好像,他在牽著她的手走路。
此刻,天空白色的,蒼飛翔,遍野芒草白茫茫,像白色波浪,隨風蕩。阮罌覺得自己,像被淹沒在這白色天地裡,她微笑,心尖冒出甜。師父的手很暖,她覺得,自己變成溫暖的粉紅色。而白色屬於師父,她很樂意,在這白濛濛中融化,陶醉地,暈頭轉向。
第一次喔,阮罌覺得去西域沒什麼重要啊,那千奇百怪的大荒漠,懶得去看了。神奇的死亡之蟲,通體的紅身體,怪異模樣,不再吸引她。剎那,她像飽滿的圓。跟師父手牽手,好滿足,忘了理想,忘記需要,差點連自己都忘掉。
這渾沌甜美的感受,是什麼呢?巨大,無邊無垠地包圍住她身心,是什麼無形的東西呢?神魂顛倒,又為什麼呢?
這次她沒有別的目的,就是單純眷戀著跟師父手牽手的滋味,她很喜歡呢,懶洋洋,很有安全感,好陶醉哩!太喜悅,於是,忘記了言語,只傻傻地緘默著,感受著,彷彿一張口,美好感覺就會煙消雲散。
兩人沈默地走了一會兒。
司徒劍滄主動地,抽回被她握住的手。
她怔住了,停下腳步。而他若無其事的往前走,那麼無所謂地,撇開她的手,就像撇去衣上的塵埃。
阮罌沒跟上去,呆在芒草間,眼眶潮濕。
剛才有多喜悅,現在就有多痛。方才意識到多滿足,這剎的感受就有多空洞。方纔,她不知道是什麼神秘的東西盈滿心房。這剎,那神秘的好東西陡然消失。自尊,被那個冷漠的一抽手,抽痛了。原本暈紅的臉色,瞬間覆上寒霜。
師父是誰也不需要吧,枉費她還慚愧自己利用他,擔心他感覺很受傷,真傻啊!他哪會傷心呢?認識到現在,師父就那冷冰冰的表情。
她來,他不曾笑著說歡迎;她走,也不曾目送她。她講話時他會聽,但他自己從不主動提起關於自己的事。有時一起用膳,個把時辰他可以任性沈默,令她如坐針氈,非要嘰哩呱啦找話題引他說話。他這樣冷血,哪懂傷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