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罌情真意切地說:「你長高了啊,姊姊好掛念你啊!」她踩踩踩,踩得阮震天面孔發白,痛得嗚嗚啊啊發不出聲音。阮罌又看向阮威武,目光一凜。「威武,這幾年好嗎?來,讓姊姊抱——」
威武轉身就跑!
下人們看出這裡邊的文章,不是別過臉,就是低頭笑。多感人的親情,多溫馨的場面哪,暗潮洶湧哩!
第八章
京城鬧得沸沸揚揚,全都熱烈討論著高府的放妻協議。
看過的把內容傳出去,有人擬下來,比照辦理,想擺脫不愉快的婚姻。誰想得到?狀元郎造就一波離婚潮。有商人聰明,把狀元郎寫的放妻協議謄幾份,放店前賣,生意好極。東街王武的老婆,受夠王武風流愛賭,買協議書,要離婚啦!西街陳氏怨偶,長年以來大小吵不斷,現下聽見放妻協議那句「一別兩寬,各生歡喜」,那歡喜二字打動他們,於是簽了協議書,去各生歡喜了。
這波離婚潮,火熱一個多月,不但沒停止跡象,眼看還越燒越旺。連禮部大人都不得不下令貼出告示,勸想離婚的夫妻多想想,別衝動就斷了姻緣。
而造成這股風波的阮罌,擺脫婚姻後,不知多快活!在家裡,阮夫人因為當初逼她嫁高家,讓她受委屈,現下想彌補女兒,對女兒是百依百順,講話不敢大聲,就怕女兒想不開去尋死。她哪知道阮罌樂著咧,而且著手準備西域大計。
擬了放妻協議的狀元郎,自從阮罌離婚那刻起,就開始失眠,時常走神,他想著該不該去見阮罌,什麼時候見?要以什麼名義見?要約在哪兒?又想著她才剛被休了,登門拜訪太唐突。還是該緩一緩?每天想啊想,盼啊盼,他如今身份不同於普通百姓,不方便冒冒失失找上門,怕給阮罌添了麻煩,落人口實。
這天,司徒劍滄步入什居士的兵器店,捨正門,從後門入。一入店,他隨手將帶來的銅盒擲在案上。店家後房,不相熟的,不會擅自入內。各項兵器或堆或掛或扔在地,有刀、有劍、有槍、有暗器,什居士正在前頭做買賣,司徒劍滄聽見個熟悉的聲音,和什居士討論著。
這聲音,讓他一震,吸引住全部注意。司徒劍滄抽出長扇,以扇,挑掀穿堂的竹簾,從那密密疏疏簾縫中,照見秀麗臉兒,當下但覺得心魂一震,正是阮罌,她跟什居士討論著兵器。
「我想買蒼的設計。」急著要看師父這幾年的作品。
「蒼不設計兵器了。」什居士說。
「為什麼?」
什居士有口難言。「你挑別的吧,還是有很多不錯的兵器啊。」
打從長公主下令收購蒼的設計,「蒼」就不設計兵器了。阮罌審視懸在牆上的刀刃,忽眼睛一亮,取下其中一把短刃,刃是黑的,攀著金紋,花紋複雜,刀身鑄字「櫻」。
「新的設計師?」
什居士怔了怔,笑了,神情詭異。「是『櫻』,新設計師。」
簾後,司徒劍滄笑了,阮罌看出其中端倪嗎?他看阮罌柔白小手,撫著刀紋,若有所思地注視著。
阮罌問什居士:「櫻的作品,賣得怎麼樣?」
「因不造圖騰,僅以各色抽像線條做變化,老實說,賣不好。」
「我買了。」她抬頭望什居士,慧黠一笑。「這是蒼的設計。」
司徒劍滄低下頭,淡漠的臉色浮現溫柔之情。忽覺得三年分別,彷彿只是昨日。她沒忘記他嗎?對他的感情,是否跟他對她的一樣強烈?司徒劍滄忐忑了。
「這個啊……」什居士有些緊張地,摸著光禿的頭。「不,這不是蒼的設計。」答應過司徒劍滄不透露他的身份,真怪了,這女子怎麼看得出櫻跟蒼是同一人?
「我不會認錯,櫻就是蒼。」阮罌說。
還有誰比她更瞭解師父的風格?師父心思縝密,像這種線條複雜的刀紋,是師父最擅長的。
阮罌……司徒劍滄抽回扇子,竹簾垂落,發出聲響。
阮罌聽見了,回頭,看見簾後人,便怔住,無言了。
三年不見,那對寒眸,還有能耐教她在照見的第一時間,心悸,熱血沸騰。
離開兵器店,兩人並肩走在大街。
黃昏,落葉翻飛,百姓們或呼朋引伴邀去飯館,或趕著回家用晚膳,小販沿街叫賣熱食。這些人,看見狀元郎便投注熱切眼光,更好奇走在他身旁的女子,狀元郎總是獨來獨往,今天竟和個女子走一起。有人認出阮罌,竊竊私語,有人對他們指指點點,司徒劍滄懶得理會那些好奇的眼光。
「怎麼知道櫻是我的設計?」他問阮罌。
「師父從以前就這樣,最擅於設計繁複的線條。」
聽完,司徒劍滄淡淡一笑。
「為什麼不繼續用蒼的名字?」
「不想讓不喜歡的人買我的設計。」
阮罌瞄他一眼,表情靦腆。「那麼……又為什麼換成櫻這個名字?」
隱約覺得師父用這名字是有緣故的。莫非跟她有關?!這想法,令阮罌臉頰熱燙,渴望理解師父的想法。
瞥她一眼,他說:「沒什麼特別原因。」
阮罌牽了牽嘴角,盡量不顯出失望的樣子。看吧,罵自己蠢,還以為別有深意呢!又問:「師父這一向都好嗎?」
「很好。」
「那就好。」
然後,一陣沈默,沒話題了,可是仍並肩走,誰都沒先告辭的意思。
長街籠罩在金色夕光中,景物蒙上暈黃光彩,人聲喧嘩,路過的孩童追逐嬉鬧,空中飄散小販叫賣著的食物香,那是一種甜甜的麵粉味。她感覺右臂的衣服,偶爾摩擦到師父的白衫,手臂皮膚感覺到來自師父身體的熱氣,然後,不自禁地,毛管奮起,興奮緊張。
阮罌眨了眨眼睛,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再遇見師父,呼吸亂了,心跳坪枰地。從以前到現在,旁的人她都不看在眼裡,沒放心上,分開的日子,讓阮罌分外明白到,仍只有他,會教她慌亂。
這種微妙的緊張感,這一種莫名的情緒,總在師父出現的時候襲擊她,教她變得軟弱敏感,失去主張,連聲音,都緊繃得失去了自然。
她隨口說:「蒼讓我養著,你為什麼拋棄它?」
他微笑。「誰有能耐拋棄長翅膀的?是它想跟著你。」
「為什麼想跟著我?」
「也許……」司徒劍滄牽了牽嘴角,玩笑道:「是我讓它討厭。」
「你做了什麼讓它討厭?」
「我只在乎自己,並且冷血又無情。」說著,司徒劍滄看向她。看她低頭,臉紅並笑了。
他眼色暗下,心頭卻熱起來。他看出阮罌的變化,過去她美得純真放肆,經過三年沈潛,那狂野的眉眼,收斂,她變得害羞溫柔。
阮罌偷笑,曾拿來罵師父的話,他還記得。但旋即,阮罌又凜住臉兒,感到心酸。
她記得當時自己多難過,他們鬧翻的那天晚上,她掉了多少眼淚。後來,他沒預告的,就走出她世界,搬離故居,失去消息。
找不到師父時,她奔走林間,哭了幾回。真難相信,還會有這一天,能走在一起,很不容易啊!這中間過程,她不覺辛苦,堅強著。直到看見他的這時,她軟弱了,真覺得這一路是好辛苦的。
阮罌說:「我聽說了師父的事。」
「唔。」
「恭喜你,如願當上狀元郎,還幫你父親平反。」
「你以後有什麼打算?還去西域嗎?」他輕描淡寫地問。
「當然去。」看師父一眼,阮罌說:「你給的地圖,我還留著,總要派上用場吧?女大當嫁,這婚我也結過了,往後,我要過完全屬於自己的生活。」
「這是你應得的。」
「當初師父為了完成父親遺願,才沒自己的夢想,而今達成了。要是我又問師父,你還是沒夢想嗎?」
他覷她一眼,笑而不語。
她望他一眼,忍不住酸溜溜道:「師父的夢想,該不會是當駙馬爺吧?我聽說,長公主很喜歡你。」
他臉上笑意更深,她看了更不是滋味。
這不是秘密。長公主熱烈示愛,皇城內外,無人不曉。好幾次,皇上差點下詔書,挾皇威,要訂下他跟長公主的親事。幸好長公主愛面子,堅持要他心甘情願地愛她。
見師父不回答,阮罌反而更急著想知道。她故意用漫不經心的口吻,問:「你喜歡長公主?」
他暗了眸色,往旁邊瞧。他們週遭的人,越聚越多,都在瞧他們,看樣子,這樣跟阮罌走一起,很引起轟動。
順著師父目光,阮罌也注意到了,她看見那些人或輕蔑或好奇地打量他們,甚至聽見女人口吻刻薄地說——
「那不是被高家休掉的阮罌嗎?」
「司徒先生幹麼跟她走在一起?」
「看起來交情不錯。」
「不要臉,被休了不在家裡躲著,還有臉出來拋頭露面,跟狀元勾勾搭搭的!」
「是啊,狀元郎幹麼和那女人走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