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我不明白啊,這是她的要求,希望由狀元大人擬休書,也許她也心儀司徒先生的文采,想有與眾不同的休書。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啊,嗚嗚嗚……」他哭了。
難道……
司徒劍滄想到阮罌出嫁時擲出的荷包,想到荷包中的三個字——「等著瞧」。莫非她是故意的?這安排全在她計劃中?她是怎麼跟這廝談成交易的?莫非他們三年無肌膚之親?
高飛揚是嚇得不停顫抖,可沒想到,司徒劍滄竟撫額,笑了。笑?高飛揚呆了,怎回事啊?好錯亂啊!
「你過來。」他抬眼,笑看高飛揚。
「不殺我了?」
不但不殺,還用著很和氣的口吻說:「你夫人想要個與眾不同的休書?我這就寫。」
「欸?」怎麼忽然答應了?「謝謝你,大人,謝謝大人。」他忙著道謝,但仍不敢過去,狀元郎喜怒無常,恐怖。
司徒劍滄展開白紙,提筆,落字。他嘴上帶笑,心情大好。這丫頭,這丫頭啊,找他寫休書不是要他幫她出氣,而是嗆他來著,讓他瞧她的能耐,讓他知道她自由了。這婚姻沒關她一輩子,好傢伙,難道還沒放棄去西域的夢想?
她要與眾不同的休書嗎?好,好極,就由他助她博得這自由的最後一役,賞她個最完美的註腳。
司徒劍滄在紙上風馳電掣地連題幾行字,便了結阮罌的姻緣。書寫時,但覺落款的每一字,震動心坎。眼看墨跡渲染開來,往事也一幕幕回溯腦海。這休書寫得恣意飛揚,而心中那原已埋葬的感情,這剎醒過來。
擱筆,抽紙,拋向高飛揚。高飛揚捧住休書,看完,淚盈眶,顫抖得更厲害了,這次不是因為怕,而是因為感動。
「我從沒看過這麼棒的放妻協議,了不起、了不起啊……」高飛揚謝了再謝,告辭了。
他走後,司徒劍滄倚在窗前,微笑,望著雨幕。聽著訪客遠去的達達馬啼聲,他好想見阮罌。只消閉上眼,她容貌清晰如昨,眉目如畫,水靈靈的雙眸,慧黠的眼神,他都記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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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府少主房裡,傳出哭聲。
婢女們都在哭,伺候三年的少夫人,芳華正盛,好可憐,被休了。一干女眾,陪夫人度過艱困時刻,急著要安慰少夫人。她們看夫人拆開休書,宣紙慢慢展開……少夫人雙手顫抖,神情激動,大受打擊。
一干女婢衝上去,圍住阮罌。
「少夫人啊……」
「別傷心哪……」
她們或抱住夫人,或遞手絹,開口安慰著,實則想知道休書內容,那可是狀元郎擬的休書欸!
是他的筆跡!!阮罌心喜,但仍努力表演傷心。其演技經過三年的訓練,已達爐火純青之地步。胖勤兒更搶戲,明知內情,還裝得傷心欲絕,比主子哭得更肝腸寸斷。
「我可憐小姐噢,命苦噢……」
休書寫著——
夫妻結合是前世之緣,但如果已反目生嫌,如同貓鼠相憎,狼犬一處,那麼,就不如各還本道。願妻娘子相離之後,重梳嬋鬢,美婦娥眉,巧逞窈窕之姿,選聘高官之主。解怨釋結,更莫相憎,一別兩寬,各生歡喜。
筆跡飽滿,蒼勁率意。短短幾行,讓人見識到此人才思敏捷,把放妻協議寫得極美,字裡行間沒有怨慰批判,不像以往休書,指責妻子過錯,而是挑明好聚好散,祝福彼此。
阮罌看完,趴在桌上,嗚嗚哭泣,臉埋在臂間,心裡偷笑。師父厲害,文采一流,好懷念啊,師父的字跡。她很應景地假哭,卻是為重獲自由而歡喜。但怎麼哭著哭著,竟真的痛哭了,並且一哭不能收拾。
「少夫人保重,別哭壞身體啊。」一旁的女婢安慰著。
勤兒讚歎主子的演技,她哭得逼真,還能哭這麼久,真厲害,不愧是她師父。唉,她們哪明白,阮罌的心情。
三年多,不見這個人,時常思念,掛念這個人,忽看見他的字跡,就好像人在眼前了。原本假流的淚,忽而不能收拾。直到這刻,見到師父的字,才明白多渴望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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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黃昏,阮罌與勤兒垂頭喪氣地步出高府,門外擠著一大群聽見消息奔來看熱鬧的街坊。他們品頭論足,拿別人的傷心當話題。阮罌讓女眷們扶著出門,她看起來傷心欲絕,路都走不穩,一路搖搖晃晃,痛不欲生。
人們議論紛紛——
「這阮罌真不懂事,怪不得被休了。」
「算有自知之明,瞧她哭的!」
主僕倆穿過人群,上到馬車,坐人轎內。「蒼」飛來,棲在轎頂,與主子同進退。
駕!!馬伕揚鞭,往阮家方向奔去。阮罌靠窗邊,小手半掩面,狀似羞憤難堪。陪坐的勤兒,掀簾往後看,看高府遠了,人影都模糊了。
「看不見了,小姐。」
阮罌仍半掩著臉,嘴角微揚。「都瞧不見了嗎?」
「是啊……」放下簾子,勤兒坐好。
垂落袖袍,露出一對精靈如貓的黑眼睛,閃著笑意。
忽然——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阮罌拍著座位,跺著腳,大聲笑。
「這麼高興嗎?」勤兒嚇傻了。
阮罌笑得眼淚都流出來了,張臂一把摟住勤兒。「我太高興了,我好高興,我高興死了啊。」
勤兒被摟得快喘不過氣,但感染到師父的喜悅,也笑得合不攏嘴。「恭喜師父。」
阮府,氣氛低迷。
一干家僕,在大廳等阮罌回來。阮夫人引頸盼了整個晚上,頻頻詢問前頭的嬤嬤。
「看見沒?到了沒啊?」
「還沒呢。」
阮夫人哀歎。「我可憐的女兒、我可憐的女兒……好委屈啊!」
「她委屈?委屈的是我。」阮三耿抱怨:「要是讓人家納妾,高家會這麼無情嗎?她自找的,可憐什麼?」丟臉死了。
「阮三耿,她也是你的女兒,你說什麼?沒有一個女人會心甘情願跟別人共享自己的丈夫,」
「哪個男人不是三妻四妾,她怎麼就不行?」
「阮罌跟一般的女人不一樣,我們阮罌好特別的,我告訴你,那孩子比你那幾個兒子有才氣有骨氣有智慧,比外面那些女人還優秀,她不可以跟別人分享丈夫,她不行!」好好的女兒被休了,她難過啊。
「你倒講得理直氣壯,現在女兒被人離掉了,我面子都丟光了,這下子全城的人都知道,我阮三耿的女兒不會生!」
「你有沒有良心?她是不是你的女兒啊?生孩子有什麼了不起?幹麼女人一定要那麼會生?」阮夫人義憤填膺,這也是她痛處啊!「我告訴你,我們阮罌厲害的地方不是生孩子——」
「啊哈哈、哈哈哈……那阮罌最厲害的是什麼啊?」半途殺出程咬金,這程咬金搖啊搖啊搖進大廳裡,柳姚姚一進大廳就在老爺身邊搖來搖去。
「瞧姊姊說得這麼激動,小心動氣生病了。」姚姚對著老爺呼氣,小手軟軟地在大爺身上摸來撫去。「爺,您就體貼體貼大姊嘛,她現在夠難堪了,還跟她吵什麼?阮罌生不出孩子也不是她的錯嘛,這也許跟遺傳有關啊?您現在講這些,不是讓大姊更痛更痛嗎?」
阮夫人咆哮:「柳姚姚,我在跟老爺說話,你不要多嘴!」
「回來了、回來了——」前頭嚷起來
柳姚姚三個兒子頓時衝出來看好戲,阮夫人沖最快,奔上去將女兒摟進懷裡。
「乖女兒,這一路可好?累了吧?瞧你瘦得……什麼都別說,先歇著,明天讓桂嬤嬤熬些好料的給你補身子。」
「娘,罌兒不孝,讓娘失望了。」阮罌偎在娘親肩上,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
「別這麼說,娘心疼死了,沒事、沒事喔……」就在阮夫人心急地安撫女兒時,就在老爺唉聲歎氣時,就在一干僕人們都識相地一臉哀淒時,阮罌從娘親懷裡,微側臉,往後看。她看見二娘覷著她,笑得很得意,還有三個嘿嘿笑、腦滿腸肥的笨弟弟。
「好姊姊,歡迎你回來。」一點也不道德的大弟阮明德奔上前,伸出兩隻大色爪,一把抱住美麗的阮罌。「弟弟這幾年想死你了!」抱住以後他就在阮罌纖腰上亂摸。
「弟弟、我的好弟弟喲——」阮罌立刻回抱小弟。「姊姊想死你了!」圈住小弟肥腰,手指並用,用力掐肥肉。
「唉喲——好姊姊!」阮明德退三步,好痛。
「好姊姊,震天也很掛念姊姊啊——」
阮罌看阮震天撲來了,她立時迎上去,先一步抱住小弟。
「小弟,姊也每天念著你啊小弟,我最親愛的小弟……」看阮罌主動來抱,阮震天心上狂喜,肥臂巴上去,忽地頓住勢子,腳被狠踩。痛!正想退後,但阮罌拽緊他,腳更使力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