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是愛戀的目光,你看錯了,那是寂寞無主,尋求寄托的眼神。」
咚咚咚有人敲門。
「至中,為甚ど老是不能好好與你說完想說的話?」
乃娟睜開眼睛,四肢不聽使喚。
終於起來開門,門外站著面如死灰的馬禮文。
「你怎ど了?」
他接過乃娟手裡的冰袋,往自己頭上敷,老實不客氣似死魚般躺到她的長沙發上。
「她走了。」
「誰走?走往何處?」
「碧好,已乘飛機往倫敦,我查問過,班機在三十分鐘前起飛。」
「你說甚ど?我不久之前才與她通過電話。」
「有錢好辦事,總有頭等飛機票在等她。」
「氣壞我,也不與我商量一下。」
馬禮文說:「我以為你一早知道。」
「她沒說會立刻走。」
「乃娟,我盡了力,相信她也盡了力,算了。」
「怎ど可以算數,追上去,求她回來。」
馬禮文問:「有無烈酒?我不喝那種香水般紅酒綠酒。」
乃娟給他一大杯威士忌加冰。
他灌了幾口酒,「我又不是血氣方剛,衝動有勁的小伙子,我哪裡追得動。」
他說的是實話,他臉與肩膀都垮垮地,肚子鬆鬆,像戴著一個救生圈。
「她叫律師通知我,給我三個月時間簽分居書以及搬出現址。」
沒想到王碧好辦事能力這樣高超。
「乃娟,認識你是我的榮幸。」
他的話已經說完。
「打算怎ど樣?」
「好好振作,找房子搬,把孩子們叫回來讀公校,還有,到健身院去把從前的身型練回來。」
「聽了都替你高興。」
他長長歎息一聲,面色仍未好轉。
似想在乃娟這裡挽回一些甚ど,終於還是不得不走。
他一出門,電話來了。
「對不起,來不及道別。」
「碧好,你在甚ど地方?」
「飛機上,已經覺得輕鬆。」
「那就真的沒有救了。」
「有空來看我,天涯若毗鄰。」
「再見,珍重。」
乃娟頹然,這是她輔導史上最失敗的例子。
從此馬家解散,她又少了一個好去處。
教授那裡已沒有她這個徒弟的位置,連碧好家那個避難所也失去,連二接一打擊,真叫人吃不消。
乃娟呆呆坐著。
門鈐又響起來。
來人是利家亮醫生。
他的面色比馬禮文還要難看,分明是手術室裡出了毛病。
利家亮看到冰袋便拿著往頭上擱。
乃娟連忙說:「我幫你拿一隻冰凍的。」
急急自冰格裡取一隻新鮮的給他。
他也躺在那張沙發上呻吟。
「怎ど了,說我聽聽。」
「病人失救。」
乃娟已經猜到。
「是個只得十五歲的少女。」
「別難過,她已去了上帝處司琴。」
利家亮哽咽歎息,氣氛如鐵般沉重。
乃娟也斟一大杯威士忌加冰給他。
利醫生呷了一大口,「唉。」
不知是吳乃娟的成功還是失敗,不停有男人跑了來躺著對她唉聲歎息。
她亦有一份艱辛的工作,也需要娛樂,她在公餘亦希望看到一張笑臉。
很明顯,利家亮不能叫她輕鬆。
當下利醫生說:「我還得回去當更。」
「已經很久沒去杜區中心了吧。」
「星期三中午會去。」
「屆時見。」
「我明早來接你。」
「不必拘泥這些。」
乃娟伸出手指,軒輕撫摸他嘴唇,但他身心已經累到極點,只輕輕握住乃娟的手。
他告辭離去。
乃娟站到露台,看看海景,直到疲倦。
第二天,是宣佈升職的大口子。
同事們蠢蠢欲動。
誰暗中已得到消息,一早便四出找更新更大的住宅,誰已訂下筵席,要同上司慶祝,誰去買了鮮花糖果,先放在儲物室,隨時取出奉獻。
乃娟知道自己升職機會不大,她不依常規辦事,做得好不計分,更重要的是你得會做人,上下和睦,打點得舒舒服服,按時按節請客,大家有好處。
乃娟統共不會這些。
她是孤兒,不懂人際關係。
大家鬧哄哄打探消息去了,乃娟獨自坐辦公室做資料。
有人咳嗽一聲。
她抬起頭來,「咦,江總。」
她讓座。
「乃娟,我明年一月退休。」
「我聽說過。」
「接替我位置是一個人稱都會良知霸氣十足自以為是目中無人的女人。」
乃娟微笑,「我也是女人。」
「你是待字閨中的妙齡女。」
乃娟不出聲。
「你表現優良,我決定升你職,高一級,做事比較方便,若果有人故意刁難,你聲音也大些。」
乃娟十分感動,一時不知說甚ど才好。
「我積累了一大堆假期,可以提早離職,但是忽然戀戀辦公室。」
「江總,申請延期退休。」
「我申請過,沒批准,得讓年輕人升上來嘛。」
乃娟說:「那麼,早些得回自由,也是好的。」
他忽然凝視乃娟,「是你這雙眼睛吧,來求助的人都說,吳小姐雙目洞悉一切機關。」
乃娟失笑。
江總歎口氣,「我是一個安分守己的人,不過,每早看到你纖秀身形出現,心中總是歡喜,開會有你在,精神特別好,說話也精簡。」
乃娟呆住。
太意外了,她沒想到江總對她會有別的意思。
三年同事,他從未對她說過額外的話,有過非分表示,他是一個值得尊重的男人。
太突然了。
只見這中年人微微笑,「沒想到吧,三年來你做了我的強心劑。」
乃娟說不出話來。
「小兒今年大學畢業,只比你小幾歲,我有自知之明,遠遠欣賞你,已經心滿意足。」
乃娟不好意思正面看他。
他站起來,「乃娟,祝你前途似錦。」
乃娟連忙說:「謝謝你。」
江總悄悄走出她的房間。
這個五十多歲的老好人,一直沉默忍耐,到了今日,才把心事告訴她。
乃娟從來沒有好好注意過他,他喜歡週末的同事打橋牌,她從不奉陪,她有自己的社交圈子,下了班就是下了班,不再與這票人混。
她真不知他對她有特殊感覺。
乃娟全部注意力都放在利家亮俊美的身型上。
這時,同事們一湧而入,「恭喜恭喜,乃娟,請客吃飯。」
立刻有人奉上鮮花,還有人拍照,都叫乃娟汗顏。
乃娟打開荷包,把所有現鈔取出交給清心,「包我身上,多除少補,大家高興。」
清心取過現鈔,「所有人跟我來。」
走剩一個人,房間立刻恢復寧靜。
是魏華。
「只升你一人。」語氣不大友善。
乃娟說:「我運氣好。」
魏華說:「新主任是我表姐。」呵,是來施展下馬威。
乃娟答:「那多好。」
「她行事比較公正。」諷刺得不得了。
「一定,一定。」乃娟唯唯喏喏。
魏華哼一聲,出去了。
乃娟鬆口氣。
第八章
她斟一杯冰水喝。
一個早上,竟發生那麼多事。
升一級,薪水不過多千兒八百,不過,正如江總所說,辦事說話論級數,這一級不能以金錢衡量。
臨走之前,他升她職。
喜歡一個人,口說無憑,這個老好人終於也付諸行動。
乃娟再也沒想到她會憑男女關係升職,抑或,是她表現優良?
別人會怎ど想?她問心無愧,她循規蹈矩,做事本分,絕無取巧。
下班時分,乃娟接到利家亮電話,「請到醫院大樓正門接我。」
「馬上來。」
算一算,他已經近三十個小時不眠不休,身為朋友,應該做些清淡菜式給他充飢,但乃娟極少入廚,她盤算一下,只會做一鍋白粥。
她先趕到相熟的上海菜館去買了幾個素菜才到醫院。
利家亮在門外等她。
他說:「車子拋錨,拖進車房。」
開門七件事忽然打了過來,吃的用的 - 都得張羅,壞了買新的,舊了得換,俊男美女,金童玉女,一遇上生活這魔咒,立刻打回原形,成為凡夫俗子。
「你且用我的車
「不用,家裡會派車過來。」
乃娟接了他往家裡駛。
「肚不餓嗎?」
「轉頭,他已經側著頭睡著。
他頭髮蓬鬆,一下巴全是鬍髭,換轉是乃娟,三十小時不眠不休,也變成瘋婆子。
利家亮不再是泳池裡她那個英偉得難以形容的偶像。
到了家裡停車場,有相熟鄰居多事好奇地走過來張望。
「吳小姐,是你的男朋友?」
乃娟笑笑,不出聲。
利家亮睜開眼睛,對牢那探頭進車放肆得離譜的中年太太「唬」地一聲,那太太受驚一退,頭碰在窗框上咚一聲,吃痛也不敢聲張,逃著走。
乃娟詫異,「這是為甚ど?」
「討厭。」
「何必與之計較。」
利家亮也意外,「你的器量也太大了。」
乃娟微笑,「我以為你最憐惜老太太。」
利家亮卻說:「做人要有原則。」
「是是是。」
不眠不休的他未免急躁,乃娟不想與他爭辯。
到了樓上,乃娟連忙張羅,她找出壓力鍋煮白粥。
又問利家亮:「你沒帶須刨,如不介意,我有現成的。」
「是嗎?」
乃娟取出粉紅色女裝剃刀給她。
他笑,「不!男人怎可用這個。」
「構造功能完全相同。」
「不不,下一回難道借你浴巾浴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