習慣,真的是很可怕的東西,輕易地掌控人的喜怒哀樂,任意擺弄不怕你不順從,因為你已經習慣了習慣。
「咳!咳!亞理,妳妹妹有沒有說幾點要回來?」天都黑了,路上有很多野貓野狗。
「爸,妹說的時間不一定準確,她現在變成別人家的孩子了。」楊亞理說得有點酸,不無埋怨某人的出現而害她陷入空巢期。
也就是說小雞長大了各自出去築巢,只留下孤零零的母雞守著已經冷掉的巢,不知接下來該做什麼。
失笑的楊日農將頭轉開,免得女兒看見他在笑。「不會的,這年頭沒人會領養二十歲的大嬰兒。」
丫頭若真的變成「別人家」的,他高興都來不及,哪會急著催她回家。
「爸,你別學人家說冷笑話好不好?這件事很嚴重耶!你還沒體會到嗎?」到了這把年紀神經才變粗,會不會太誇張了?
「體會到什麼?」他還真問了,招來女兒的白眼。
看來這一家人沒一個是清醒的,她的負擔很重。「你沒發覺小妹回來的時間越來越晚,而且常常不在家嗎?」
以前她只要一抬起頭,便能瞧見她坐在小凳子上穿針引線,拿著一塊絨布又裁又剪地刀剪不離手,下針極快地縫起可愛討喜的布娃娃。
她賦予娃娃們生命,也讓自己在縫製的過程中發光,即使一言不發地悶頭工作,人們還是會注意她的存在,不自覺地為她所吸引。
可是這道光不見了,讓人若有所失地提不起精神,好像失去努力的原動力,全身懶洋洋地不想動。
恩典成了這一家的重心,但沒人發現她凝聚了向心力,因為她,這個家才有動力,依附著她的他們才瞭解到家的重要性,不願各自飛散。
「呃!這樣不好嗎?她不是一向沒什麼朋友,多出去走動走動拓寬視野,對她的身體比較好。」不然老悶在家裡多無趣。
「好在哪裡,你忘了她的健康情形不允許她過度運動嗎?醫生說過的話,你不會全拋在腦後了吧!」要她一再提醒不成。
楊亞理只有三十歲,她卻覺得自己的心已經成了七十歲,成天擔心這、擔心那地無法放寬心,所以她老得特別快,為人作嫁。
楊日農笑笑地放下灑水走向她。「醫生不是神,他說的話不見得非聽不可。」
「可是……」
「以前他們說過恩典絕對活不過週歲,還斬釘截鐵地肯定她活不長,要我們一出生就放棄她,但是我們放棄她了嗎?」
不,他們永不放棄。
因為這份執著,與家人的關愛,連醫生都斷言活不過二十歲的楊恩典,硬是渡過一次又一次的難關,打破了醫學的紀錄。
他們說她是個奇跡。
同時,他們又再度預告她的死期。
所謂的醫學專家說,這次不可能再有奇跡,她的身體狀況糟到不能再糟了,即使換心也來不及了,她心藏週遭的器官已呈現敗死現象。
意思是真的撐不過去了,別再叫他們失望,他們不想再被稱之庸醫,老是誤判病情。
「沒有,小恩典是我們所有人的寶貝,我們都愛她,就算散盡千金也甘之如飴,妳說是吧!」愛讓他們不放棄,窮其一生也要看護她。
父親的話讓感觸良多的楊亞理微露苦澀。「爸,你的話是沒錯,可是我還是不希望她離我們太遠,要是她出了什麼事,我們根本救不到她。」
這是她最擔心的事,她無法忘記小妹發病的模樣,每一次都讓她好害怕,心驚膽跳地怕她再也醒不過來。
「妳唷!就是愛操心,都幾歲的人還讓人家等,妳要他等多久?」女孩子家的青春有限,很快就老了。
手心、手背都是肉,他一樣心疼。
「爸!你幹麼扯到我身上來?我又沒叫他等。」她賭氣地說道,心中對這段交往超過十年的感情感到不捨。
楊亞理的他是個體育老師,兩人相差三歲是在念大學時認識,一個大一,一個大四生,原本沒什麼交集,卻因為一本書而結緣。
後來楊亞理休學,馮子謙則去當兵,好不容易萌芽的情感因此夭折,他們整整兩年沒見過面,那是第一次分手,雖然他們都不承認。
偶然的機會他們又再度相逢了,她去送花,而他是某公司的新進人員,兩人中斷的情緣再次連起,這次他們交往了三年。
沒想到到了論及婚嫁的時候,男方的寡母以民間習俗雙方差三歲大為不吉,強迫他們分手,於是二度的愛情宣告流產。
不過他們私底下仍背著寡母來往,期間還出現美麗的女經理和老闆千金等考驗,大吃飛醋的楊亞理不相信沒男人不偷腥,在滿天的流言飛舞下,兩人的感情可說是一波三折,始終沒辦法在一起。
直到馮子謙接任教職,辭去高薪的工作,兩人才又若無似有地牽牽絆絆,藕斷絲連地放不下十幾年的感情。但是他們之間還是有問題,只因男方要求楊亞理不再插手花店的事,回歸家庭當個妻子、母親,以至全職的家庭主婦,專心地為丈夫和孩子付出。
而她,不同意。
「做人不要太任性了,找個愛妳的男人不容易,妳瞧恩典交了男朋友後變得多開朗,連笑容也更甜了,妳別再挑三撿四……」啊!完了,他好像說錯話了。
正想開溜的楊爸爸才轉了個身,笑得凶狠的大女兒輕挽著他的手,不讓他從容退場。
「爸!扮豬吃老虎的行為可不好喔!你知道這件事多久了?」呵!呵!她以為家人皆醉她獨醒,原來高手在此。
「什麼事?」乾笑不已的楊日農假裝聽不懂她在說什麼。
「少裝傻了,就是一大早就來敲門,把小妹搶走就不見人影的金髮小子。」一提到奪妹仇人,她的牙床忽地左右摩擦。
「他呀!」呵……呵……「很不錯的年輕人,妳想他那頭金髮上哪染的?」
很炫,他也想去染染看。
「爸!你還笑得出來。」未免樂觀過了頭。
他回道:「不然妳要叫我哭不成,難得有件好事……」值得高興。
「爸──」
「好啦!好啦!妳別替妹妹擔心,兒孫自有兒孫福……啊!又說錯了,妳別瞪我,是妳要替自己多著想,不要盡顧著我們,你說是吧!子謙。」
他的眼看向女兒背後,卻被她以為他又在裝瘋賣傻了,故意規避擺在眼前的問題。
「你叫子謙也沒用,他管不了我們的家務事,你到底幾時知道恩典有交往中的男朋友?」這點很重要,她不希望被蒙在鼓裡。
「呃!這個……呵呵呵,子謙,要不要泡茶?你上回送的鐵觀音還沒泡完,我們泡茶邊下棋。」哎呀!他還挺怕這個樣樣要強的女兒。
「爸,你要我把整壺茶倒在你的名貴『達摩』上嗎?」那一株很便宜,才三十多萬,他養了兩年的珍貴蘭花。
聽說這種蘭花,最貴的曾叫價八百萬。
「喝!這麼狠……」難怪到現在還嫁不出去。
楊日農嘀咕地縮了一下脖子,想著等會得把他的「達摩」藏起來,免得今時今日成了文明年的祭日。
「別為難伯父了,他不說自有他的原因,何必一定要逼他。」男人有些話是放在心裡,不方便說出來。
說得好呀!小子,我家大妞就是愛強人所難,老爹我受害良多,難逃魔掌……嗯,要先燒水還是先拿茶葉?他女兒不會翻桌子吧!
舉棋不定的楊家老爸看看女兒,不太安心。
「你以為你是誰,我們家的事還輪不到你來管……啊!馮子謙,你什麼時候來的?」可惡,像鬼一樣,無聲無息。
正想開罵的楊亞理一瞧見來者,表情尷尬地收起指著人的食指,訕訕然地理理有點亂的頭髮。
再怎麼說女孩子也是愛漂亮的,即使認識已久仍有些不自在,第一個想到的是儀表問題,沒人願意邋邋遢遢地見老情人。
「來了一會,楊、小、姐。」她沒瞧見他也就算了,口氣卻像在說他怎麼又來了,讓人由心底不舒服。
「你吃錯什麼藥了,幹麼叫我楊小姐?」真是莫名其妙,她又哪裡惹到他了?
「因為我們一點也不熟。」越過她,他直接走向正朝他搖手的楊日農。
別過來呀!把話說清楚,不要再鬧僵了,你們打算再拖上幾年?用心良苦的楊家老爹手直搖,可沒人看懂他的意思。
「你……」他們是不熟,只是上過床而已。忍著氣的楊亞理氣惱在心。
「不許爭吵,在這個家我最大,手去洗一洗,過來吃飯。」掌廚的人順便掌管他們的胃,誰叫他們一個個愛挑食。
老婆英明,老婆萬歲,來得好。「子謙呀!聽到你伯母的話沒?快點過來,自己人不用客氣。」
看著丈夫的順水人情,好笑又好氣的康心風只好把面子做給他了。
想當年她嫁給一個商人,以為能安安康康地當個富態的闊太太,沒想到因為女兒的病改變了一家人,讓她向來嚴肅的丈夫變得笑口常開,人人樂於親近,真是始料未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