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我決定對自己的疑心暫不聲張。十月份來到了。我發現季節交替在這個世界的一隅是十分宜人的。陣陣拂來的西南風既溫和又濕潤,似乎從西班牙帶來了芳香。我還從來沒有像在那個十月裡見過那麼多的蜘蛛網。它們覆蓋在籬笆上就像用寶石綴成的薄紗。當太陽冉冉升起的時候,天氣幾乎就像六月一樣暖和。
海上的霧氣會飄進來,繚繞著這座俯邸的灰色石頭,因此,從南面花園的樹叢裡看,有時整幢房子幾乎都隱沒了。在這些日子時裡,海鷗聽來似乎以一種憂鬱的調子發出尖聲鳴叫,像上警告我們生活裡充滿了不幸。在濕氣濃重的天氣裡,紫陽花仍在盛開——藍色的、粉紅色的和黃色的——簇簇開得那麼大,是我在暖房的外面從未曾指望發現過的。玫瑰花還在怒放,與它們相映成趣的是倒掛金鐘屬植物。
一天,我走到村子裡,看到教堂外有一個通告,大意是騫馬的日期定在十一月一日。
我回去告訴阿爾文。我很高興她對這件事的熱情絲毫沒有喪失。我原來還擔心,隨著時間越來越近,她的畏懼心理可能重生。
我對她說:「只剩下三個星期了,我們真應當多練練了。」
她欣然表示同意。
我建議,我們可以重新安排課程。也許上、下午可以各練一個小時。
對於這種安排她很熱心。「我來看看有什麼辦法。」我應許她。
康南·特裡梅林到彭斯贊去了。我發現這一行動十分突然。基蒂有一天晚上送水來時告訴我。
「主人今天下午出門了,」她說,「大家認為他大約得去一個星期或者更長一點時間才能回來。」
「我希望他能及時趕回來,不誤賽馬。」我說。
「噢,到那時他會趕回來的,他參加裁判,這件事總少不了他的。」
我對這個男人很惱火,倒不是指望他告訴我他要外出,而是覺得他原可以通達情理地與女兒道別一下。
我對他思前想後考慮了不少,不覺懷疑他是否真地到彭斯贊去了。我亟想知道特雷斯林夫人是否在家,或者她是否認為有必要去走訪某位親戚。
真是!我告誡自己。你是著了什麼魔呢?你怎麼能生出這些念頭呢?何況,你又不見得有什麼證據!
我拿定主意,康南·特裡梅林不在家的時候,就不必去考慮他,那就是精神上的一種解脫了。
對此,我並不完全是在說謊。想到他不在家,我確實感到輕鬆。我不再覺得有鎖門的必要;不過我還是鎖上,完全是因為塔珀蒂的女兒們的緣故。我不想讓她們知道我是由於害怕主人才鎖門的——雖然她們沒有受過多少教育,但在涉及這些問題時,卻有足夠的敏感。
「現在,」我對阿爾文說,「我們為賽馬要傾注全力來練習了。」
我弄到一張比賽項目表,像阿爾文這樣大年齡的一組成員有兩組跳躍比賽,我決定她應報名參加初等的一項,因為我認為她在那個項目上極有可能獲獎。當然這樣做的整個目的是她能夠獲獎,讓她父親大吃一驚。
「瞧,小姐,」阿爾文說,「有這一項,你為什麼不參加這一項呢?」
「當然我不會干涉這類事的。」
「可是為什麼不干呢?」
「我親愛的孩子,我在這兒是教你的,而不是來參加比賽的。」
她的眼裡閃現出調皮的神色。「小姐,」她說,「我去替你報一項。你會贏得的。沒有人能像你騎得那麼好。噢,小姐,你必須參加!」
她帶著被我視為靦腆的自豪神情望著我。我感到一陣心花怒放,我欣喜的是她為我驕傲。她希望我取勝。
呃,可不是嗎?在這些比賽項目上又沒有規定社會地位,對嗎?
為了結束這使人尷尬的討論,我救助於一句陳舊的用語:我們等著瞧吧。
一天下午,我們騎馬走近威德登山莊,遇見了彼得·南斯洛克。
他騎在一匹俊俏的栗色母馬上,這副光景使我眼裡閃出羨慕的光芒。
他騎著馬向我們飛奔而來,到了我們面前,便勒住了馬,戲劇性地脫去帽子,鞠了一個九十度的躬。
阿爾文快樂地大笑起來。
「幸會,親愛的女士們,」他嚷道,「你們是來看望我們的?」
「不是的。「我回答。
「多不客氣!不過,既然來了,你們就得進來休息一下,吃點什麼。」
我正要提出異議,這時阿爾文喊道:「噢,就讓我們進去吧,小姐。好的,請吧。彼得叔叔,我們就來。」
「我原希望你在這以前就來訪的。」他帶著責怪的口氣說道。
「我們並沒有受到明確的邀請。」我提醒他。
「對於你,威德登山莊總是歡迎的,我以前不是明確表示過嗎?」
他扭轉馬頭,我們三人的馬齊頭並進。
他的目光追隨著我的視線,而這時我正盯住他那匹母馬。
「你喜歡它嗎?「他問。
「的確喜歡。它漂亮極了。「
「你漂亮極了,是不是,傑辛思,我的寶貝?「
「傑辛思,原來那就是它的名字。「
「漂亮,你是這樣想的。漂亮的名字為漂亮的東西而高。它跑起來像一陣風,它抵得上四匹你騎的那種拉貨車的老馬,嘿,利小姐。「
「拉貨車的老駑馬?多麼荒謬!戴恩可是一匹好馬呀。」
「是,利小姐。是!難道不認為那匹馬曾經得意過一段時期嗎?說真的,我本來以為康南會從馬廄裡挑一匹比戴恩好的馬給你呢。」
「這不是什麼給她哪一匹馬騎的問題,」阿爾文為她父親激烈地辯解道,「他不知道我們騎的什麼馬,是吧,小姐?這兩匹馬是塔珀蒂說我們可以騎的。」
「可憐的利小姐!她應當有一匹值得她騎的馬。利小姐,你走以前,我希望你換上這匹傑辛思。它很快就會讓你知道騎一匹好馬是什麼滋味了。」
「噢,」我淡淡地說,「我們對自己所有的挺滿足。這符合我們的目的——教阿爾文騎馬。」
「我在為賽馬練習著呢,」阿爾文告訴他,「我將參加其中的一項,不過不要告訴爸爸,到時候讓他大吃一驚。」
彼得把手指按在嘴唇上。「相信我,我替你保密。」
「小姐也參加其中的一項,是我要她參加的。」
「她會得勝的,」他嚷道,「在這個問題上,我肯打賭。」
我簡略地說:「對此我根本沒有把握,這只是阿爾文的主意。」
「可你一定要參加啊,小姐!」阿爾文說,「我堅持這一點。」
「我們兩人都堅持這一點。」彼得補充道。
我們來到了威德登山莊,大門敞開著。這裡沒有門房,不像梅林山莊那樣。我們上了車道,同類的花卉在這兒也盛開著。
我打量這座俯邸。它像梅林山莊一樣用灰色石料築成,但是規模小得多,室外建築也少得多。我旋即注意它不像那座被我放肆地稱為「我們的」俯邸那樣管理得井井有條。我感到一陣莫名的快樂,因為梅林山莊比起威德登山莊來是穩操勝券的。
馬廄裡有個馬伕,彼得要他照看一下我們騎來的馬。他按照吩咐做了,我們走進室內。
彼得拍手大聲喊道:「迪克!你在哪兒,迪克?」
那個曾被派往梅林山莊送信、我遇風過的僕人走出來,彼得對他說:「備茶,迪克,立刻送到藏書室,我們有客人來啦。」
「是,主人。」迪克說完就快步走了。
我們來到一個大廳裡,它比起我們那邊的大廳來式樣似乎新穎些。鑲花的地面,大廳的一端寬敞的樓梯間通向陳列著一排排油畫的畫廊,大概畫得都是南斯洛克家族。
我為自己曾經蔑視這個地方而好笑。這裡比我童年時住過的教區牧師住宅大得多,也華麗得多。不過這裡有一種沒有受過良好管理的景象——幾乎可以說是一種衰敗的景象。
彼得把我們帶進藏書室,一個三面沿牆排列著書籍的大房間。我注意到傢俱都蒙上了灰塵,沉甸甸的窗簾上灰塵也清晰可見。他們所需要的,我想,是一個象波爾格雷太太那樣的管家以及蜂蠟和松脂。
「請坐,親愛的女士們,」彼得說,「希望準備茶點不會耽擱很長時間,儘管如此,我還得提醒你們,這兒的用餐不像隔著海灣的對手那樣一貫準時。」
「對手?」我驚訝地說。
「對,怎麼可能沒有一點對抗的意味呢?我們並立在這裡。但是優勢都是他們佔了。他們有更為寵偉的房子,有處理事務的僕人們。親愛的阿爾文,你父親是一位有財產的人,我們南斯洛克家是他的窮親戚。」
「你們不是我們的親戚。」阿爾文提醒他。
「那麼,這是奇怪的事嗎?人們會想到,兩個家族世代比鄰而居,是會融為一體的。一定有過美貌的特裡梅林姑娘和英俊的南斯洛克小伙子。他們不結合、不聯姻,那才怪哩!我想了不得的特裡梅林家總會有兩眼朝下看一看貧窮的南斯洛克家,誤入岐途,屈尊俯就結成婚姻。不過現在有了俊俏的阿爾文,多麼令人惱火,我們沒有像你這樣大年齡的男孩子將來聚你,阿爾文,我只好等待你了。除此之外,沒有別的辦法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