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惡!給我打!」知縣臉色大變,氣急敗壞地道。
神色抑憤的侯觀雲緊緊抓住辛勤的手臂,免得他再送上門去挨打;而喜兒和小梨紅了眼眶,握緊了彼此顫抖的手掌。
眼見差役剝下程耀祖的褲子,厚重的杖板高高舉起,就要打下……
「欽差大人到!」
嘹亮的叫聲從外頭傳了進來,大大地震動了公堂上所有的人心。
縣衙公堂重新列座,身為平民的侯萬金被撤了椅子,趕到外邊去;知縣、知府像個受教的小學徒,乖乖坐在下邊,敬畏地望向坐在最上首的新任刑部侍郎,御賜金帶、寶劍巡按天下的欽差大人——薛齊。
薛齊目光威嚴地環視公堂眾人。他原是進京托人查案,正值丁憂期滿,等待選官,因文章著稱而蒙皇上召見,談及此地吏治敗壞,皇上甚感憂心,立即命他代天巡狩,以期徹底深入民間查案,整頓吏治。
「江照影帶到。」差役喊道。
才聽到鐵鏈嘩啦啦拖地的聲音,喜兒立即轉頭,眼睛就模糊了。
手腳上了鏈銬的他讓兩個差役攙扶著,腳步遲緩,神色疲憊,頭髮散亂,渾身血污,那件她親手縫製的衣服也撕扯破裂,隱隱看出裡頭交錯的傷痕和血跡。
他們對他用刑?!
「照影!」喜兒淚如泉湧,心痛地大喊出聲。
江照影聽到她的叫喚,尋聲找去,立刻在人群裡看到那身素白。
四目相對,他嘴角牽動,她見到了那抹只有她能懂得的輕淡笑容。
喜兒,存我在,請故心。
她緊咬下唇,不再讓自己失聲痛哭,就看他昂揚起因頓的身子,掙開差役的扶持,即使腳步蹣跚,也是一步步踏穩,憑著自己的意志,拖著沉重的了銬走進公堂,跪到了「公正廉明」的牌匾之下。
「你是江照影?」
江照影抬頭一看,竟見審案的欽差大人就是薛齊,立即提起精神,回道:「是的,小民江照影。」
薛齊神色嚴肅地問道:「江照影,你認得此人是誰?」
「丁大福。」江照影只往身邊的人瞧了一眼。
「哼,捏造個名字很簡單,我說你叫阿狗也行。」丁大福嗤道。
「每個人都說他是程耀祖,你怎會說他是丁大福?」薛齊又問。
「啟秉大人,小民在油坊發現此人身份可疑,於是藉機接近他,在一次酒醉中,他說烏泉鎮沒有像邀月樓一樣的美女,小民循此線索托人到烏泉鎮,按他特徵長相兼離家多時這兩點去訪查,這才探知他是丁大福。」
江照影略顯中氣不足,但他還是一口氣說了出來。
站在人群中的長壽挺了挺胸膛,驕傲而心酸地看著他的少爺,能為少爺做這一點芝麻小事,是他長壽的光榮!
「哈哈!」丁大福放肆大笑道:「你隨便找一個小鄉小鎮,裡頭幾千幾萬個老百姓,再捏造一個名字,都可以是我!」
薛齊任他去笑,命令道:「帶證人王氏。」
丁大福的笑容僵硬在臉上,站在後面的侯萬金也是一臉陰沉。
一個滿頭白髮的老婦人惶恐地來到公堂,一見到衙役的陣仗就嚇得跪倒在地,呼天搶地地道:「大人,冤枉啊,我沒有做錯事,您硬是派人將我帶了幾百里的路過來,我這把老骨頭都顛散了……」
「王氏,你看清楚,你旁邊的人是誰?」
「大福?!」王氏瞪大眼睛,伸手就打,「你這個不孝子哪裡去了?你娘在家過苦日子,你又在外頭惹了什麼禍事?」
「你是誰?我不認得你。」丁大福立刻挪開身軀。
「你……你竟然不認辛苦懷胎十月的娘?你還是人嗎?」王氏亂揪自己的頭髮,痛哭流涕道:「大人!我好命苦啊!」
「大人呀!我是程耀祖。」丁大福不耐煩地又將身體往旁邊挪去。「您該審的是那老兒冒充我的案子,還有江照影殺我叔叔的血案,怎麼淨往我這裡問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
「本官要審這兩件案子,還得從你這裡查起。」薛齊板著臉孔,又吩咐道:「帶程順。」
「嚇!他還沒死?!」丁大福著實嚇了一大跳。
「他沒死,你很失望嗎?」薛齊拍下驚堂木,嚴厲地斥喝道:「程大山,程大川,本官派大夫瞧過了,你們父親只是撞暈過去,你們卻置之不理,任其血流過多,幾乎送命,現下已服過保心湯,暫時保住一命,你們如此不孝,該當何罪?」
正是惶疑不定的程家兩兄弟讓那驚堂木給敲得魂飛魄散,嚇得跪下道:「大人,冤枉啊,實在是我爹已經沒氣了,嗚……我們真的不知道這堂哥是假的,不然哪會給他賣油坊?嗚嗚,大人不要關我們啊!」
兩個差役抬進了躺在門板的程順,那是他兩個兒子以為他即將死掉,索性將他擺在門板,放在廳堂中央等他嚥氣。
群眾一陣咒罵歎息,養兒如此不孝,不如不養。
原本發狂抓頭髮的王氏突然安靜下來,癡楞地瞧著程順。
「程順,你能答話嗎?」薛齊見他體弱,也不叫他起身。
「可……以……」程順頭纏白布,吃力轉頭,望向大人。
「此人是誰?」薛齊示意差役將丁大福推了過去。
「耀……祖……」
「叔叔。」真的程耀祖跪到他身邊,握住他枯瘦的手,含淚道:「請你認清楚,我才是耀祖,你該認得我啊!」
「啊?!」程順直勾勾地瞧著他,臉皮不斷抽搐著。
江照影回過頭,也是震驚地望向他所熟識的「辛老爺」。
「程順,本官再問你一遍,誰才是真正的程耀祖?」薛齊動之以情,「事關程實油坊的繼承大事,你也是程家子孫,理當讓油坊回到真正的程家子孫手裡吧?」
程順茫然地望向屋頂,似乎在想著事情,好一會兒,就在眾人以為他就要支撐不住而斷氣時,他驀地掉下了兩道老淚,使勁力氣回握程耀祖的手,虛弱地道:「這……才是耀祖……」
「這一位又是誰?」
「丁、大、福……」他目光轉為怨怒,咬牙切齒地道。
「你先前為何指認他是程耀祖,還唆使他告官拿回油坊?」
「我……我要油坊……那是我的……」
「所以,你為了從程喜兒手中奪回油坊,不惜找人假冒程耀祖以正名分,是也不是?」
「是……」
「丁大福!」薛齊嚴正地道:「如今已有你的娘親和程順指認,如果你不服,外頭還有你烏泉鎮的三個鄰居證明你是丁大福。」
「這是陷害我啊!」丁大福怒道:「你們隨便找幾個人來誣陷我,更何況他摔昏頭了,說的話哪能算數!」
「丁大福,你提醒本官了。」薛齊微笑道:「程順,本官問你,是誰將你摔得頭破血流?」
程順目光忿恨,就放在丁大福身上。
「阿順!」王氏突然撲到他身邊,哀哀哭道:「不要!我求你不要恨他!我就這麼一個兒子,你是他的親爹,你不能害他呀……」
「阿嬌,你……你說什麼?」
程順雙目圓睜,震驚地直視王氏,臉上儘是難以置信的表情。
所有群眾也是一片嘩然,還有人搖頭直歎報應。
「娘!你胡說!」丁大福也震楞住了,忘記隱藏身份,開口就道:「我的親爹早就躺在墳墓了,你別把這個死要錢的老姘頭當作我爹!」
「住嘴!」王氏氣得不斷拍打他的身子,「我是你娘,你的親爹是誰我還不知道嗎?」
薛齊沒料到問案竟然問出程順的私生子一事,他先將案情拉了回來。
「程順,如今丁大福指控江照影殺害你,你是受害者,應該知道是誰推倒你,欲置你於死地,此人是江照影嗎?」
「不是,阿照……他救我……」
「兇案現場只有兩人,兇手不是江照影,那是丁大福了?」
程順望向王氏,眼睛睜得大大的,口水吞了又吞,抖動不停的嘴唇困難地蠕動著,每個人都將注意力集中在他那呼之欲出的證詞。
「大人……我……是我,我自己摔倒的……」
「你自己走路不小心,跌倒受傷了?」
「是。」
丁大福完全失了神,氣焰盡消,呆若木雞,再也說不出一句話。
「聽著了!」薛齊拍下驚堂木,雙目炯炯有神地道:「江照影傷程順一案,本官查無此事,江照影無罪釋放。來人啊,去掉他身上的刑具。」
喜兒高懸的心終於放下,她虛軟地靠著小梨,喜悅的淚水流個不停。
衙役迅速解開江照影的鐐銬,扶著他站了起來。
「江照影,你身上的傷怎麼回事?」薛齊又和顏悅色問道。
「背後一道傷口是讓丁大福所傷,其他是獄卒逼供。」
「逼供?」薛齊皺起眉頭,直視知縣,「錄到口供了嗎?」
「沒有。」知縣把自己縮成了烏龜,囁嚅道:「犯人不認罪……」
「沒有做過的事,小民不會承認。」江照影挺直背脊。
「知縣大人,」薛齊冷著臉孔道:「程順受傷一案,應該是一件很好查明的案子,可你不但不查驗程順的傷口,只採丁大福一面之詞,欲將江照影打入死罪,你到底是存什麼居心,非得置他於死地不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