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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頁     杜默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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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晨薄霧飄動,繚繞在山頭墳塋之間,陽光找到了霧氣空隙,小心翼翼地折下一束淡白的光線。

  「爹!娘!我怎麼辦?」喜兒跪在墓碑前,放聲大哭。

  因著「喜兒,相信我」這句話,她奔波了一夜,卻是換來心力交瘁。

  找到縣衙,他們說犯人惡性重大,不得會客;向油坊夥計問原因,他們也說不出前因後果;半夜敲開薛府大門,琬玉姐姐焦急地告訴她,薛大人為了復職一事,早已赴京多日;而叔叔傷重,昏迷不醒,三個哥哥竟忙著選棺木,又有誰能告訴她真相?

  她好願意信任他,更想為他伸冤,救他出獄,可她什麼都不知道,她能做什麼呀?

  一想到他在獄中可能受到的折磨,她又是哭得無法自己。

  「小姐……」小梨跪在她身邊,陪她掉淚。

  「我好愛照影,我愛他,我想見他……」她淚流滿面,不斷哭訴道:「爹,娘,你們救救他呀,他一定是被冤枉的……」

  那沉靜凝視的容顏猶在眼前,他是她的四少爺,即使他再壞、再沉淪、再令她傷心,她還是想幫他!就算不再相愛,她也要救他!

  清晨的山頭幽靜,朝露清冷,上百個墳頭沉默無聲,靜觀世情,使得她那無助的哭聲更顯淒涼。

  侯觀雲站在她身後十來步,心痛萬分,恨自己完全幫不上忙。

  他昨夜去了一趟縣衙,還沒說上兩句話,就被知縣和知府大人請了回去,一出縣衙大門,又被趕來的父親當頭痛罵一頓,要他別管閒事。

  原來,父親賺錢的心機和手段遠非他所能想像,有這樣的父親,他還有何面目面對喜兒?

  他無力地轉身過去,在霧氣迷濛中見到一老一少從小徑走了過來。

  「赫!一大早怎有哭聲?」年輕小伙子挽著拜籃,裡頭放著香燭紙錢,他一臉驚恐地道:「爹,莫不是女鬼還沒回去墳墓?」

  「傻勤兒,是有人在哭。」老者鬚髮微白,神情穩重。

  辛勤抹了一把冷汗,又被突然從白霧冒出來的人形給嚇了一跳。

  「辛勤?」侯觀雲十分意外,他上回在茶館見到江照影和辛勤談話,還特地跑過去打聲招呼。

  「咦?侯公子!你怎地一早過來上墳?」辛勤熱絡地問道。

  「這……」侯觀雲不知從何說起,一瞧見那老者的面容,頓時覺得十分眼熟,眼熟到他有點毛骨聳然,以為有人從墳墓裡爬出來了。

  「到底發生什麼事?」老者凝目望向跪在墳前的兩個姑娘,沉聲問道:「程實油坊有事?」

  「你知道這是程家的墳地?」侯觀雲感到詫異,但還是扼要地說完江照影殺人一事。

  老者聽了,臉色凝重地道:「阿照不會做壞事。」

  「我也很想知道他不會做壞事,可是人證、物證俱在……」

  「阿照哥不可能殺人的!」辛勤比誰都激動,三步並兩步跑到墳前,就在喜兒面前跪了下來,大聲地道:「小姐!你不要哭!阿照哥一千兩金子都不要了,他又怎會為了搶幾十兩碎銀子殺人?」

  「你來做什麼?」小梨哭道:「你別惹我們小姐傷心。」

  「辛少爺?」喜兒淚眼婆娑地抬起頭。

  「小姐,還有這位小小姐,我跟你們說,那時我爹在這山頭丟了一包金子,我們連夜趕回來尋找,就看到阿照哥冒著大雷雨,護著金子,苦守在這塊墓碑前面,後來我們才知道他身無分文,無家可歸,可他不但沒有拿走金子,甚至不要我爹的酬金!」

  「照影……」

  喜兒心痛如絞,那是她趕他出門的那晚,他身無分文,無家可歸,一個人孤伶伶地來到遍佈墳墓的山頭……

  她驀地一驚,他為什麼跑來程家祖墳?非親非故,他要向爹娘求拜什麼?是感念油坊曾經安頓他一段日子?還是因為身為油坊掌櫃,喝酒誤事害她傷心,因此前來向她的祖先認錯?

  是嗎?他從來對油坊用心之深,她甚至未曾察覺。

  或者,他求爹娘庇護油坊生意興隆,保佑她歡歡喜喜、無憂無慮?

  彷如見他沉默地坐在滂沱雷雨裡,神色幽靜,又帶著一抹不為人知的寂寞……

  她淚如雨下,努力為她挽回油坊的,是他;吃喝玩樂令她傷心的,也是他——她不懂了,她真的不懂他了。

  「他跟著我販馬,一直本分做事。」老者緩步走了過來,歎了一口氣道:「人心險惡,他或許知道某件事實,因此惹禍上身。」

  辛勤爬了起來,拿袖子抹掉眼角淚花。「爹,你說有一件攸關程實油坊的事情,一定得過來縣城出面說明,這跟阿照哥有關嗎?」

  「唉。」老者始終臉色沉重,流露出些許猶豫神情,沉吟片刻,方道:「勤兒,點香。」

  「爹,你要拜這個墳?」辛勤不解地讀著墓碑上頭的文字,「這是喜兒小姐她家的墳耶!」

  「這些年我總是叫你在山下守著,今天帶你上來,就是教你看清楚,爹祭拜的是誰。」

  老者說完便跪拜下去,向墓碑深深磕了三個響頭。

  喜兒原是低頭悲泣,並沒注意辛勤和老者的談話,直到老者的跪拜動作才讓她惶惑地抬起頭來。

  老者叩拜完畢,轉頭看她,含淚問道:「你是喜兒妹妹?」

  「老爺?!」小梨嚇得往喜兒身後躲去。

  爹顯靈了?喜兒差點驚喜地喊出一聲爹,但她立刻發現,眼前的人不是爹,而是比較像年輕二十歲的爹。

  「您是……」

  「我是耀祖,你真正的二哥,我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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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縣衙升堂,不只外頭擠滿看熱鬧的百姓,連知府大人和地方首富侯萬金也表示關切,各端了一把椅子坐在堂下旁聽。

  知縣用力拍下驚堂木,先來個下馬威。

  「辛二,你說你才是程耀祖,可真正的程耀祖早就回來了呀!」

  「是呀!」丁大福大剌剌地伸出指頭,凶狠地道:「我才是程耀祖,大家都指認過了,你拿什麼證據假冒我的身份?!」

  辛二——程耀祖平靜地道:「憑我是真正的程家子孫。」

  「那張臉皮就是證據呀!」百姓們交頭接耳。

  「程大山,程大川,你們看仔細了。」知縣還是得做完審案的基本步驟,以服人心。「這位自稱是程耀祖的辛二,是你們的堂哥嗎?」

  「真的很像死去的伯伯。」程大山和程大川驚魂未定,瞄了一眼就趕快轉頭。「可耀祖堂哥離家的時候,我們還小,記不清他的長相了;更何況三十年來,面貌也有所改變,長得像,或許是巧合吧。」

  「根本是來編錢的!」丁大福身為被告,仍無所忌憚地笑道:「大人,不如叫人去撕他的臉皮,說不定是黏上去的。」

  「咳!傳程家長輩。」知縣意興闌珊地道。

  年近八十的老人家拄著拐仗,一顛一擺地緩緩走來。

  「堂伯!」程耀祖眼眶微濕,立刻喚了出來

  「鬼啊!」老堂伯嚇得差點跌倒。「這……阿頂又活過來了嗎?」

  「堂伯,你看仔細,我是耀祖,我小時候,你最愛抱著我去看戲,買一枝糖葫蘆給我吃,你記得嗎?」

  「咦?有這件事嗎?」老堂伯困惑地敲敲自己的腦袋,「我年紀太大,幾十年前的事不記得了。」

  「老人家,你仔細看看,這人是否為程耀祖?」知縣問道。

  「他看起來真的很像阿頂!」老堂伯瞧了程耀祖,又轉頭看丁大福,「這不就是耀祖嗎?怎地又多出來一個?還是我眼花了?」

  老堂伯說詞顛顛倒倒,喜兒在外頭聽了,為耀祖哥感到擔憂。

  就憑那張酷似爹的長相,憑他誠懇的言語,憑他在爹娘墳前痛哭懺悔,她相信了他;兄妹倆祭告過爹娘,立即連袂回到宜城擊鼓鳴冤。

  如果可以揭穿假二哥的真面目,或許還能救照影,可是,真的二哥都無法證明自己就是程耀祖了,他們一開頭就走進了絕路……

  「大膽辛二!」知縣懶得審案了,喝道:「你為了貪圖程實油坊財產,竟敢假冒程耀祖之名,胡亂告狀,欺騙本官,你快快認罪!」

  程耀祖長歎一聲,苦笑道:「我年紀越大,相貌就越像我爹,所以我這幾年來打宜城經過,一步也不敢踏進來,就怕被鄉親認出。可如今端著這張臉回來,竟然大家都不認得我了!」

  「嚕囌什麼?來人啊!拖下去打三十大板,作為你誣告的代價。」

  「大人!」程耀祖急急地道:「程實油坊是我爹傳給喜兒的,你應當尊重死者遺願,即使有一百個程耀祖回來,你也不應該改判給他!」

  「跪下!」衙役用力一踢,將程耀祖按倒地面。

  「爹!別打我爹啊!」辛勤急得大叫,拔腿就要衝上公堂。

  「大人!莫非你拿了好處……」程耀祖仍不屈服地仰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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