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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頁     杜默雨

  程耀祖用力揮手,以猛烈的力道推開程順,老人家體力較弱,又兼身形不穩,跌了兩步,左腳打上右腳,人就往後仰倒。

  「啊!」程耀祖搶上前,一伸手就可拉回程順,電光石火間,他卻是陡然停住腳步,眼睜睜看著程順跌了下去。

  「咚」地一聲,程順的頭顱撞上油缸,身軀也重重地摔倒在地。

  堅硬的油缸被撞出一道大裂縫,汩汩滲出麻油,幾塊碎陶片也隨之崩落,砸在程順的臉頰,傷口鮮血混著麻油流下,又和頭顱下面的血跡摻和成一片血海。

  「好……好痛……」程順神色驚恐,痛苦地慘叫。

  「你死了,就沒人管得著我了。」程耀祖殘忍地踢了踢他的身子,竟是大聲狂笑道:「哈哈!從此我就是真正的程耀祖了。」

  「住手!」江照影大喝一聲,破門而入,搶身護在程順身前,冷冷地道:「我都看到了。」

  「這老兒死掉對大家都有好處,照爺,你不懂嗎?」程耀祖笑道。

  「人命關天,你這是罪加一等。」江照影劍眉緊皺,神色凌厲,搖晃的燭光又襯得他的背影更加巨大黑深。

  「什麼罪……罪加一等?」程耀祖心虛地倒退一步。

  「丁大福,你逃不掉了。」

  「什麼?!」

  「阿照……救……我……」程順虛弱地扯住江照影的袍擺。

  「二爺,我幫你止血。」江照影蹲下查看傷勢,拿出巾子壓住程順臉上的傷口。

  程耀祖——丁大福驚駭不己,這個不為人知的名字竟被江照影喊了出來,而且還……罪加一等,這不意味他已經知道他的底細?

  不行!他辛苦扮了這些日子的戲,終於有機會拿到一筆大錢,他又怎能讓人打壞他的如意算盤呢?

  「我去找大夫……」江照影見傷勢嚴重,才準備起身,就感覺身後有風,他一個閃身回頭,就看到丁大福拿碎陶片往他後腦門砸來。

  嗤!他躲避不及,背部硬生生被劃出一道長口子,他忍住劇痛,立刻出拳往丁大福的肚子打去。

  「發生什麼事了?」門口跑進了程大山和程大川,一見到屋內有人打鬥,還有人倒在血泊中,立刻嚇白了兩張大餅臉。

  「是他!」丁大福痛得抱住肚子,先下手為強,「江照影殺人了!」

  「爹!」兩兄弟看清地上那個蠕蠕而動的人形,失聲驚叫。

  本來他們是返回索拿銀子的,沒想到竟看到兇案。

  程大山第一個念頭就是衝到父親身邊,雙手一陣亂摸,從腰帶裡拿出折成小塊的房契。

  程大川則是嚇得團團轉,「爹要死了,我不會辦喪事啊!」

  「他還沒死!」再怎麼冷靜的江照影也看不下去這兩個不肖子的舉動了,怒吼道:「怏去報官,找大夫,兇手在這裡!」

  「殺人了!江照影殺人了!」丁大福扯開喉嚨大叫,淒厲哭叫道:「你們看啊,他還要殺我,哎唷,我一定內傷了。」

  「半夜不睡覺在做什麼?」門口探進四個住在油坊的夥計,問道:「好像有人摔壞缸子?」

  「江照影殺人了!」兄弟三人齊聲大喊。

  「江掌櫃,你手上有血!」夥計看清情況,受到驚嚇。

  「還不快將他捆起來,送交官府!」丁大福發號施令。

  江照影舉起沾滿鮮血的雙手,目光一凝。

  是他過度大意了。此刻百口莫辯,即使仗著清白,親赴縣衙說明,但已驚動了相關人等,恐怕在巡按大人到來之前,他就會被構陷至死了。

  他還不想死,至少……死前要見到她……

  他心口猛地抽痛,立刻從發楞的夥計中間奔了出去。

  「還不快追!」丁大福氣得跳腳,恨恨地道:「有我,就沒有你!」

  ☆☆☆☆☆☆☆☆☆☆  ☆☆☆☆☆☆☆☆☆☆

  又是一個難以成眠的夜晚。

  喜兒揭開被子,身邊的小梨仍是睡得香甜,她真羨慕她年紀小,不懂得太多煩惱,更不會讓那絲絲纏繞的情愛給糾結得心痛。

  走到前面鋪子,窗前靜靜擱著兩隻揉過等待發面的盆子。

  依然是月光如水,柔芒從窗子流洩了下來,桌前卻是空蕩蕩的,不再有那個用心揉面的挺拔身影。

  好幾個夜晚,她夢見他回來了,就站在門外等她開門;她一次次的驚醒,躺在床上,任淚水默默地爬滿臉頰。

  窗外月華微暗,夜蟲哇鳴忽然靜止。

  他回來了嗎?彷彿被某種力量召喚,她著魔似地打開門。

  他果然站在那裡,猶如大雪歸來的那天,站得像尊無言的石頭雕像。

  可雕像怎有那麼一雙深邃的眸子呢?幽深無盡,煙水朦朧,好像藏了很多話語,難以一下子說個明白,得握住她的手,慢慢傾訴才是……

  她癡癡看著這張想念的俊雅臉孔,髮髻亂了,輪廓瘦了,神色倦了,不變的還是他那對英挺的劍眉,隱隱流露出他堅毅沉著的個性。

  這樣的人,怎會是個花花公子?她黯然垂下眼簾,驀地心口一揪,入眼的竟是她為他縫製的衣裳!

  那是他回來後,她擔心他沒有替換的衣裳,連趕了幾夜所縫出來的冬衣,從此他就常常穿在身上。

  自去過邀月樓之後,她將他的一切打包還給了他,原以為他會丟掉這件不起眼的普通棉布衣衫,沒想到天氣漸漸熱了,在這個幾乎人人改換夏衫的季節裡,他竟然還是穿在身上!

  傻呀!不懂得按冷熱換穿衣服,莫不教人看成了是瘋子?

  欲語淚先流,她那已顆死的心又注入了滾燙熱血。

  「江照影在這裡!」

  街底傳來吆喝聲,打破了靜謐的夜空,也驚動了喜兒。

  江照影神色一變,眸光並未現出驚慌,仍是專注凝睇著她。

  「喜兒,相信我!」他沉聲說道。

  什麼意思?只是短短的五個字,卻是字字鏗鏘,彷若在她心湖投下五顆巨石,濺起極高的水浪。

  她不是一直相信他嗎?可換來的卻是徹底的失望啊!

  江照影目光變黯,無法再說下去,轉身就跑。

  「江照影,看你還往哪兒逃?」

  大街的那一頭也出現數名捕快,拿刀劍擋住他的去路。

  逃不掉了。他長歎一聲,該死!他不該來的,徒然讓她受到驚嚇。

  兩邊捕快包圍過來,好似捉捕獵物,迅速拿出鐵鏈鎖拿江照影。

  他稍作反抗,即被制服,沉重的鐵鏈繞上他的脖子,唧當作聲。

  「小姐?怎麼了?」被吵醒的小梨驚恐地看著捕快抓人,「嚇!他們怎麼綁了阿照哥?」

  「我……我不知道……」喜兒立刻哭了出來,她好心疼,那條組鐵鏈將他捆得那麼緊,深深勒進他的皮肉裡,一定很痛的。

  「走!」捕快押著江照影,粗魯地推他。

  這一轉身,又讓喜兒瞧見他背後的一大片血跡,月光照映,歷歷分明,空氣中飄來淡淡的血腥味。

  「照影!」她驚叫出聲,哭著跑上前去。

  「程姑娘,你別過來,江照影殺了人,我們奉命緝拿他到案。」走在後頭的捕快很客氣地擋住她。

  喜兒震驚莫名,那綁在他身後的雙掌血漬說明了一切。

  「哼!總算抓到了。」「程耀祖」突然出現在她身邊。

  「二哥,到底發生什麼事?」喜兒乍見親人,不禁哭問道。

  「你還叫我二哥?好,諒他也不敢讓你知道!」丁大福放下了心,冷笑道:「喜兒,二哥告訴你,有些事情,你最好永遠不要知道。可江照影的罪行,一定得教你知道,他殺了叔叔!」

  「不可能!」喜兒如墮深淵,搖頭大叫。

  「他要搶桌上的銀子,叔叔不給,他就敲死叔叔啦。」

  「不可能!他不會做這種事!」

  「怎麼不可能?」丁大福嘴角一擰,「一個喜歡玩女人、鬥雞賭狗、永遠不夠錢花用的花花公子,什麼事情都做得出來。」

  「不可能!」喜兒熱淚奪眶而出。

  「程二老爺,原來你在這裡。」一個捕快跑了過來,恭敬地請人,「縣太爺請你過去一趟,指證犯人罪行。」

  「我馬上就去。」丁大福陰森森地笑著,走出一步,又回頭看喜兒,「嘿嘿,咱照爺忒也多情,若不是瞧見他寫在帳簿上的名字,我還沒法子通風報信,請衙門過來你這邊逮人呢!」

  寫什麼名字?喜兒完全呆掉了,腦海裡一片空白。

  難道是——寫下她的名字,來到她的屋子前,見她一面,跟她說上最後一句話,他才逃不過衙門的追捕?!

  「小姐,不會的。」小梨被剛才刀光血影的場面嚇哭了,嗚咽地道:「阿照哥壞是壞,但他一定不會殺人。」

  喜兒,相信我!這五個字又像是咚咚鼓槌,重重地敲進她的心臟。

  相信什麼?相信他沒殺人?抑或相信他仍愛著她,所以拼著不逃命,也要過來見她?還是,什麼都不必懷疑,就是完完全全相信他的一切?

  週遭街坊鄰居的談話聲響在耳際,她含淚問天,原先明亮的月色卻在她的淚霧中變得黯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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