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很喜歡喜兒?」
侯觀雲俊臉一紅,怎麼突然冒出這個問題?
雖然他總是大刺刺地向喜兒表白,但直接由冷眼旁觀的江照影點了出來,還是叫他有些難為情。
年輕男子的靦腆神色讓江照影看在眼底,他仍很平靜地道:
「她傷心難過的時候,請你陪在她身邊。」
「你?!」侯觀雲很難得的想打人了,他握起了拳頭,怒道:「她喜歡的人是你,只有你才能不教她傷心。」
「我喜歡過公子哥兒的生活,她大概對我很失望吧。」
「所以我拜託你,快快改過向善吧!」
江照影嘴角輕揚,露出一個幾乎看不見的淡淡笑容,再低下了頭,以指腹輕撫剛才被抓過的衣襟,確定那雙巧手細細縫過的針線沒被扯壞後,手掌仍按在胸前,這才又望定了候觀雲。
「那一天總會到的。」
「到底是哪一天?你能不能不要再讓喜兒受苦了?雖然她一樣的過日子,一樣的笑臉迎人,可我知道她在哭!」
江照影喉結滑動了一下,抬眼望向闇黑的夜空,眼睛用力一眨,手掌陡地出力,揪住了胸口肌肉,好似想揪出自己的心。
侯觀雲越說越激動,「我乾脆買下油坊,直接還給喜兒!你再死性不改,我就將你趕了出去!」
「好,這樣最好了。」江照影笑意苦澀,無力地垂下雙手,又像個遊魂似地,晃悠悠地往油坊所在的大街而去。
「江四哥啊!」侯觀雲氣惱不已,雙拳在空中亂揮了幾下。
竟然叫他去陪伴喜兒?他是樂意之至,但解鈴還需繫鈴人,害喜兒傷心的人可不是他,而是這位令人摸不清底細的江四哥啊!
喝!他什麼都沒有,有的就是錢!看著吧,他一定會砸銀子買下油坊送給喜兒,再叫喜兒以主子的身份好好教訓江大掌櫃,要打、要罰都隨她,非得叫江四哥知錯能改不可!
這樣……喜兒應該會開心了吧?
他在做什麼啊?侯觀雲仰天一歎,恐怕老天也要笑他癡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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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雷乍動,斜雨紛飛,日暮天色昏暗,街上幾無人跡。
薛府大門前,落下一頂轎子,裡頭走出來的是府邸主人薛齊。
出門多日,拜訪恩師,此時歸心似箭,不像平日步伐從容,而是迫不及待地急欲進門見妻兒。
「薛大人,請留步。」
一個沉穩的聲音喚住了他,他轉頭瞧去,只見門牆邊站著一個高大的男人,或許是因為雨中久候,男人髻發已蒙上一層水氣,整個人看起來有些狼狽,但那神態卻又顯得沉靜,彷若是一株孤立暮雨之中的蒼松。
「你是什麼人?有什麼事?」薛府家人問道。
「小民有事找薛大人。」江照影上前一步,從懷中掏出油布包,雙膝便跪了下去,拜伏道:「這是小民所寫的狀子,請薛大人重審程實油坊繼承人一案,將油坊重新歸還給程喜兒。」
「你快請起!」薛齊讓他的大動作嚇了一跳。「喜兒的案子我知道,可我不是審理的地方官員,案子也定論了呀。」
「大人,這案子有問題,小民已經查出梗概。」江照影堅持不肯起身,雙手呈出狀子道:「然小民怕驚動相關人犯和人證,不願遠送衙門,又恐官商利益勾結,多所掩護,小民苦無申冤管道,還懇請大人轉交公正廉明的御史大人,代為先行查案。」
薛齊見他儀表不凡,言語有條不紊,神色平和而堅定,送的又是宜城頗有爭議的油坊繼承案子,他心中很快就有了定見。
「你先請起。」他接過狀子,點頭道:「我會先行看過你的狀子,若無疑問,我會盡速想辦法的。」
「多謝薛大人!」江照影再度拜下,整個人俯伏在濕淋淋的磚地上。
「快請起來。」薛齊三度扶他起來,和煦地問道:「你是哪位?是油坊的人嗎?」
「我是江照影。」
第十章
入夜的油坊,燭影幢幢。
江照影坐在掌櫃桌前,仔細點算庫存現銀。
「嘿,總算有銀子入帳了。」程耀祖來到他身邊,一看見白花花的銀子,面露喜色道:「這個月我好歹能拿到一百兩了吧?」
「扣掉二爺和兩位堂少爺的份例……」江照影翻了帳簿,抬眼望向那張貪心的大臉,「二老爺,你只能拿二十兩。」
「什麼?!」程耀祖立刻變臉,橫眉豎目地吼道:「原來我的一成利潤還得先扣掉他們應得的部分?這簡直是欺人太甚!照爺!你說誰才是油坊的真正主人啊?」
「是你,二老爺。」
「也該是二老爺做主的時候了,你數一百兩銀子給我。」
「好。」江照影沒有二話,撿出一張銀票和幾塊銀子給他。
「嘿嘿,照爺,明天我請你上邀月樓,要多少姑娘隨你……」
「二哥!二哥!」程大山和程大川匆忙跑了進來,一個關起大門,一個高興地揚著手中的紙,「拿到了!我們拿到了!」
「房契拿到了?」程耀祖驚喜地道。
「是啊!」程大川正準備將幾張黃紙攤在桌上,一見到桌上的銀兩,卻是遲疑了一下,目光就放在那亮晶晶的銀子上。
江照影沒有說話,拿了錢袋,將所有銀兩悉數收了進去,再擺在桌邊靠牆每個人都看得到的地方。
「爹難得去沖澡,我們趁機偷了出來。」程大山幫弟弟展開房契,用手掌順了順捲起的紙張邊緣,不免怨歎道:「他藏得可嚴實了,若不是叫我們覦准了方位,恐怕還不知道要挖掉幾塊磚呢。」
「兩位弟弟做得好,我們明天就找侯老爺談。」
「可侯老爺好像不太想買油坊,他只著眼油坊能替他賺錢,卻是不想花力氣經營油坊。」程大山有疑問。
「賺錢的生意誰不要?如今照爺又將油坊拉拔起來,侯老爺一定會買下的。」程耀祖胸有成竹地道:「照爺,你說是不是?」
程大山也道:「是呀,江爺你干萬不能走,走了侯老爺就不買了。」
「要我留下,就給我一成抽佣。」江照影平淡無奇地說完條件,又低頭去記他的帳。
「呃……」程耀祖眼神飄忽,計算道:「好,照爺一成是不能缺的,我拿七成,你們兄弟各分一成……」
「不行!」程大山立刻發難,瞪眼道:「房契是我冒險偷出來的,你以為坐著就有銀子掉下來嗎?」
程大川附和道:「就是說嘛,應該是我們兄弟拿八成,你一成。」
程耀祖拿指頭用力按著房契載明的名字,咆哮道:「你們兩個不要太過分,油坊能不能賣掉,還得這上頭的主子出面!」
程大山不甘示弱,火速地抽回房契,揣在懷裡。
「還給我!」
「不給!」
三個人吵得天翻地覆,江照影還是靜靜地寫字。
他只是隨口丟出一個抽佣的問題,他們吵得越凶越好。
不論是誰想買賣油坊,終究要歸還給喜兒的。
他驀地停下了筆,看著自己不知不覺寫下的「程喜兒」三個字,眼角浮起一抹別人無法察覺的憂傷柔情。
碰!大門霍地被打開,程順滿臉怒色衝了進來,啪啪兩個巴掌就往兒子臉上甩去。
「拿來!」
「嗚……」程大山只得乖乖地拿出房契。
程大川則是捂著臉,不甘心地看看老爹,又看看程耀祖。
「老子我都還沒死,就想造反了?」程順搶回房契,怒道:「回去!你們先回家去,我再好好修理你們兩個不肖子!」
程大山和程大川垂頭喪氣,雖然他們一把年紀了,也有膽量偷出房契,但一旦面對凶神惡煞也似的老父,還是乖乖聽話。
江照影沒有說話,視若無睹,也跟著走了出去。
「好!」程順確定三人都出去了,立刻指著程耀祖的鼻子,「你出的好主意,要他們偷拿房契?」
「是你的不肖子欠下賭債,偷了房契要我賣油坊,關我什麼事?」程耀祖不在乎地道。
「我警告你,你再不給我安分守己,我就攆你回去。」
「我受夠了!要我滾回老家可以,房契拿來,大家分了錢再說。」
那狂傲的態度令程順氣得發抖,立刻就要動手教訓人。
「你敢打我?」程耀祖抓住那隻老手,毫不客氣地直瞪回去,「你憑什麼?舅舅?叔叔?還不都是假的!」
「你敢說?」程順又驚又怒。
「怎麼不敢說?我小時候,我娘忽然冒出了一個兄弟,可憐我爹死的那一天,還不知道你讓他戴了十年的綠帽!」
「住嘴!沒有我接濟你們,養你長大,你早就餓死了!」
「你只是貪我娘的身體罷了。」程耀祖忿恨地丟開程順,擰起嘴臉道:「哼!你還想我當你是乾爹嗎?」
「可惡!」程順被他甩開,怒氣衝天,又像一頭猛獸撲上前,怒吼道:「不肖子!我被你們氣死了……」
「我本來就不肖,我又不是程家的子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