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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頁     杜默雨

  面對其他夥計好奇的詢問,江照影還是只有一個答案。

  「以前的江照影死了。」

  「喔?!」真是高深莫測的答案,那現在的江照影還活著嘍?

  曾掌櫃在作坊繞了一圈,聽到夥計們的對話,趕忙拉出了喜兒。

  「小姐,留他妥當嗎?」

  「不都留了快半年了?他能力強,也很認真幹活,如果他今天換了另一個名字,曾伯伯還有意見嗎?」

  「話是這樣沒錯,可江照影過去聲名狼藉,鬥雞、賭狗、賽馬、看戲、上妓院、喝花酒,揮金如土,雖然沒干他父親、哥哥那些見不得光的壞事,但天性就是一個壞胚子了。」

  「哇,這麼糟糕的一個人啊?」對於他的過去傳聞,喜兒不是不知道,也明白曾掌櫃和其他夥計的顧慮,但她仍是自在笑道:「那是過去,他現在是一個踏實的人。」

  曾掌櫃又望向裡面光著上身、汗流浹背、彎腰專注捆紮搾餅的江照影,還是不安地道:「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他過去揮霍慣了,也許一時失意,尚能安分守己,但哪天又沾惹上狐群狗黨,去那銷金窟走一趟,恐怕就原形畢露了。」

  「到了那時,我們小小的油坊還留得住他嗎?」

  「說的也是,只是……怕他會在金錢上動手腳,不乾不淨。」

  「咦?曾伯伯當大掌櫃的,就不能幫我守住銀子?」

  「哈哈!」曾掌櫃被她一逗,笑瞇了老臉。「有我曾大掌櫃在,保證將油坊扶得四平八穩,讓小姐天天安心睡覺。」

  「曾伯伯,多謝你嘍。」喜兒展露甜美的笑容,小女兒似地拉住曾掌櫃的手。「我相信阿照,他真的不是過去那個江四少爺了。」

  曾掌櫃看了她半晌,點頭道:「好!小姐從小就聰明懂事,又跟老爺學了那麼多本領,小姐用人,我曾老兒放心,小姐說了算。」

  「曾伯伯,那你就別再擔心了,走,我們去鋪子。」

  「我還是擔心哪!你一天不成親,那個活寶就一天賴在這兒不走。」

  「噯,又來了?」

  喜兒跟著曾掌櫃來到前面鋪子,果然侯觀雲又坐在他那把隨從扛來的精雕黃花梨木圈椅上,搖著折扇,百無聊賴地看著夥計打油。

  「啊,喜兒姑娘。」見了她,他趕忙迎上前去,眉開眼笑地道:「今兒天氣這麼好,小生想請你到城外踏青,馬車都準備好了。」

  「謝謝侯公子,可我還得忙著。」

  「交給掌櫃和夥計不就得了嗎?這麼一間生意頂好的老字號油坊,你一天不顧鋪子,也照樣人氣興旺、財源滾滾啊。」

  「也許,侯公子還不太瞭解這間油坊對我的意義。」

  「我知道,這間油坊是你爹傳給你的,你很重視。」侯觀雲收起折扇,正了正神色,信誓旦旦地道:「放心!以後你嫁給了我,你的油坊就是我的油坊,我也一樣重視,我一定交給最聰明能幹、擅於營生的管事,要他將這油坊打理得更加起色。」

  喜兒看著那張年輕又充滿自信的俊臉,微笑道:「女大當嫁,一年後為爹娘除了孝,我終究還是該嫁的。」

  「嘩!」不只侯觀雲睜大眼睛,眾人也興奮地期待她再說下去。

  「可我嫁人是有條件的,記得很久以前,我爹就跟提親的人說過了。」

  「啊?!」

  「第一,我不嫁出去,我成親後還是住在這兒,繼續打理油坊。」

  「喜兒姑娘,我家有大房子讓你住啊!」侯觀雲急道。

  「第二,我生的第一個兒子,要姓程。」

  「這不就是入贅嗎?」侯觀雲變了臉色。

  「就這兩個簡單的條件,也不算是入贅。」喜兒帶著慣有的柔美笑容,「我只是希望找到一個願意和我同心協力,一起為油坊努力的夫君。」

  眾人面面相覷,這條件應該不難,可是嘛,又好像很難。

  侯觀雲垮著臉道:「喜兒姑娘,你也知道我是獨生子,我不可能住到你家來,又讓兒子姓程。」

  「那麼,也只能說,我們無緣。」

  「啊……」侯觀雲一聲慘呼,跌回了他的「寶座」。

  喜兒不再理他,任眾人去談笑,轉身回去後面櫃檯。

  「曾伯伯,你怎麼也學我叔叔晝寢?」她笑著推推趴在桌上的曾掌櫃。「總算趕走侯公子了,希望他以後別再來了。」

  她推了推,曾掌櫃卻是動也不動,整個身子沉重無比。

  「曾伯伯?!」喜兒心頭一凝,眼眶就紅了。

  ☆☆☆☆☆☆☆☆☆☆  ☆☆☆☆☆☆☆☆☆☆

  春暖花開,油坊牆外的花叢間,彩蝶翩翩飛舞。

  年邁的曾掌櫃畢竟熬不過,最後還是走了。

  照樣是悶熱忙碌的作坊裡,喜兒握住鐵鏟,一雙大眼睛也不知瞧著哪兒,雙手有一搭沒一搭地攪拌鍋裡的芝麻,完全沒有平日的手勁。

  夥計們都聞到焦味了,一個個抬起頭,不知所措地望向她。

  「小姐,讓我來,請你回房休息。」

  江照影立刻放下手邊的搾餅,走到她身邊,輕易拿起她手中的鐵鏟,繼續翻炒的動作,及時搶救了一鍋差點報廢的芝麻。

  喜兒並沒有回房,而是恍惚地走向平日休息的板凳,坐了下來。

  江照影見她臉色蒼白,心裡和其他夥計一樣為她擔心。這一個月來,她沒了曾掌櫃的幫忙,不但得隻身撐起油坊,還忙著四處打聽名醫,探視極為疼愛她的掌櫃伯伯,最後又不眠不休地幫曾家處理後事。

  她一定很累了。

  他無法坐視她疲憊的神色,但又無法放下手邊炒芝麻的動作。

  「樟樹兄,麻煩你去請小梨姑娘過來,要她扶小姐回去休息。」

  「好。」

  也許是小姐重用他,也許是他幹活的本領比別人強,在這段小姐不在的時間裡,對於搾油上的一些問題,有的夥計會請他作決定,雖然引來較年長夥計的風涼話,但他既沒出差錯,還能解決問題,在不知不覺間,大家也漸漸地聽從他的話。

  「哎喲,喜兒侄女啊,原來你在這兒。」一個惹人嫌惡的聲音傳來,跟著就是連聲慘呼,「啊!好熱!這油坊真不是人幹的活兒。」

  「二爺,我們在忙,請別進來。」阿推立刻過去趕人。

  「你管得著我?」程順看也不看阿推,直接走到喜兒面前,不悅地道;「喜兒你也管管這些夥計呀,都不把我這個二爺放在眼裡了。」

  「叔叔,你有事嗎?」喜兒打起精神說話。

  「是啊,要不是有事,我怎麼會來到這個燒油鍋似的屋子?」程順擠著笑臉道:「我說喜兒啊,曾掌櫃死了有些日子了,你怎麼還不找個新掌櫃呢?可別耽誤了正經的事情。」

  喜兒這才想起,她有好一陣子沒有翻閱帳簿,也沒有關照進料、出油、送貨的各項業務,她六神無主,連帶油坊也跟著亂了陣腳了。

  她焦急地問道:「栗子,外頭有沒有人來催帳?」

  栗子瞧了在場知情的夥計,吞吞吐吐地道:「呃,小姐,大家知道油坊有事,本來也不敢催的,但既然曾掌櫃的事忙完了,他們說……啊!小姐,你還是先照顧自己的身體,調養個幾天再……」

  「別管我的身體,你快說。」

  栗子被她一催,只好說道:「喔,王老漢的八十兩芝麻錢也該付了;送老吳面誧的五十斤麻油已經遲了三天;鋪子裡的菜油只剩二十斤,沒有存貨了,還有好多我說不出來的帳目……嗚,小姐,我不像曾掌櫃腦袋好,記得一清二楚啊。」

  程順順水推舟,得意地笑道:「瞧,這不是需要一個能幹的新掌櫃嗎?叔叔我都幫你想好了,侯公子那兒多的是人,待會兒他就帶合適的人選過來讓你挑了。」

  「二爺!」小梨趕來,很不客氣地杏眼圓睜,扯了嗓子道:「你就讓小姐好好休息,別再來煩她了。」

  「哼!你這個小蹄子竟敢跟你二爺撒野!」程順有恃無恐,反正最後一個管得住他的曾掌櫃也死了,他絕對要教從前看不起他的人好看!

  「我不休息了。」喜兒握住小梨的手,打算讓她扶著站起來。「該付的帳、該處理的事都得趕快做……哎……」

  「小姐你怎麼了?」小梨緊張地扶她坐穩。

  喜兒按住額頭,蹙攏了一雙秀眉,「頭……有點痛……」

  由於作坊溫度高,她早已汗濕衣衫,鬢髮微亂,加上神色疲憊,說話有氣無力,整個人看起來弱不禁風,好像隨時都會倒下。

  江照影見狀,無法再保持沉默,忙上前道:「小姐,請你不要擔心,這幾天已搾了五百斤的菜油,足供鋪子所需;還有,若有主顧急著送油的話,我們下午也可以出門送油,請小姐安心去休息。」

  「你怎知道要搾菜油?」喜兒詫異地看他。

  「倉庫一百袋的菜籽已擱置了二十天,可我們向來進料不到半個月就會搾油,我怕來不及供油,所以就作主要兄弟們搾了菜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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