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急欲上前,卻被老僕阻止。
「你只能到這裡。」
金凜臉色一寒,正準備開口,前方的雕花門扉卻被人打開了。
屋子裡的花廳,擺設一如先前。只是,這一回,屋內亮著燈火,而花廳角落,那張鋪著綾羅軟褥的湘妃榻上,正坐著一個俊美異常的黑衣男人。他的懷裡,輕擁著一個纖弱蒼白、氣若游絲的小女人。
幽蘭。
雙眼無神的她,穿著雪白的蠶絲所織成的衣裳,黑髮被梳得光滑盈亮,被打扮得美如天仙,卻仍像是個瓷娃娃般毫無生氣,任由關靖抱著。
金凜握緊了雙拳,衝動的想上前,卻又該死的明白,是他自願來到南國。一旦人到了南國,他就身不由己,一切都得按關靖的規則來。
「你說,你有藥?」關靖輕聲問道,手裡撫著妹妹的發,連看也不看金凜一眼。「藥呢?」
「在我身上。」
「拿來。」
金凜從懷裡掏出藥,舉步就要上前。
關靖卻在這個時候開口。
「等等。」
此話一出,那些環伺在旁、手握大刀的護衛,立刻持刀上前。
金凜停下腳步,斂住怒氣,徐聲問道:「你不想救她嗎?」
聞言,關靖那張俊美的臉,驀地變得猙獰扭曲,冷冽的殺意,穿過院落,直逼金凜而來。
但,他很快就冷靜了下來。
「救?我當然想救。」關靖挑起俊目,冷冷的審視著他,然後嘴角勾起淡淡的、駭人的微笑。「話說回來。雖然,我恨不得一刀殺了你,但是,我卻還是要謝謝你。」
金凜的臉色,在瞬間變得無比蒼白。他握緊了拳,只聽到關靖再度開口,一字一句的說:「原本,她的心都在你身上。她對你用情之深,讓我更加恨你。不過,現在可好了,是你自己毀了一切。」他輕聲說著,用手無限愛憐的撫著妹妹的粉頰,眼裡滿是深情。
門前的金凜,因為這幾句話,身軀劇烈顫抖著。他的心口,就像是被人緊緊握擰,扭出了鮮紅的血。
原本,她的心都在你身上。
是你自己毀了一切。
關靖的話,不斷在他腦中迴盪,就像是用鞭子反覆的鞭打著他的心。
沒錯!是他毀了一切!是他傷害了幽蘭!
「是,是我的錯,所以我為了她而來!」金凜喘息著,緊盯著毫無反應的幽蘭,心痛如絞。「你要對我怎樣都行,至少讓我救她。」
關靖的臉上,浮現一股野蠻的戾氣。
「你把她折磨成這樣,還要我信你會救她?」
「我愛她!」金凜極力克制,卻難掩心焦和憂憤。「要怎麼樣,你才願意讓我救她?」
關靖瞇起了眼,眼中進射出無盡的恨意。他看著金凜,而後驀地一笑,伸手輕拍兩聲。
聽到主子的召喚,十數名僕人立刻抬著一簍又一簍尖硬銳利的石頭進來。他們無聲的行動著,將那些石頭撒在青石道的正中,讓院落門前直到雕花門扉間都鋪滿了石子。
之後,僕人們如來時一般,迅速消失。
關靖冷冷的看著金凜,再度開了口。
「你要見她,就給我從那裡爬過來。」他厲聲下令,表情恨極,存心羞辱這個驕傲的北國人。「給我跪著爬過來!」
金凜注視著前方,緩緩的、緩緩的跪下。為了幽蘭,他連命都可以不要,這些屈辱又算得了什麼呢?
只是,才剛跪下,四周的護衛立刻抽出鐵棒,朝著他的背重重打下,強烈的力道,狠絕得幾乎打斷他的骨頭,將他打趴在銳利的碎石上。
花廳之內,關靖彎著唇,靜靜的笑了。他注視著、欣賞著,還轉過頭去,溫柔的抬起幽蘭的下巴,柔聲說道:「看,哥哥為妳報仇。」
鐵棍,一再狠擊而下。
銳利的石子,將金凜的手和臉,劃出了一道道傷口。他強忍疼痛,用手撐起身子,身後的鐵棍卻再次落下,將他再打趴回銳石上。
腥甜的血,沿著嘴角劃下,他卻擦也不擦,只是再撐起身子,看著花廳裡、湘妃榻上、關靖懷裡的幽蘭,繼續往前爬行。
她,木然的坐在位置上,不言不語。臉色看來似乎好了一些,卻仍舊面無表情,像是一尊最美的瓷娃娃。
他獨自一人,冒險再度到了南國,已有付出性命作為代價的覺悟。
跪著爬過去算什麼?
只要能到她身邊,再多的棍棒他都能承受!
他死也會到她身邊!
他死也要救她!
金凜緊緊盯著她,承受身後一再襲來的鐵棍,手臂和臉上已傷得滿是鮮血,就連身上的衣物,也早已被銳石割開了一道道口子,變得破破爛爛,他卻只是專心一意,一再堅持的爬起,朝她而去。
駭人的擊打聲,在院落裡不斷響起。
鐵棍襲來,金凜再度被打倒在地,劃出更多的傷,但依然爬起。
花廳裡的幽蘭,依然坐著,沒有任何反應。
他被打得頭破血流,卻堅持不肯放棄。不知過了多久,當地上的石子都被鮮血染紅時,金凜終於來到了雕花門扉前。
就在這時,身後卻飛來最後一棒,將他打進了門裡。他狼狽的趴在青石地板上,再度咳出鮮血。
金凜痛得雙眼發暈,卻還是抬起了頭。他已到了她的身前、她的腳邊,他凝望著她,以滿是鮮血的手臂撐起自己,啞聲喚道。
「蘭兒……」
除了關靖之外,沒有人察覺,幽蘭的手指微微的動了,彷彿在回應著那聲輕喚。
關靖的臉色,頓時變得鐵青。
渾身是血的金凜,搖搖晃晃的起身,卻又因為失血過多,再度頹然倒下。他咳出更多的血,臉色慘白,不剩一絲血色。
「蘭兒……」
輕聲的低喚,似乎傳進了她的耳裡,她又輕輕一動。
「蘭兒……」
「住口!」關靖厲聲喊著。
「蘭兒……」他的聲音,愈來愈微弱。
原本動也不動的幽蘭,竟在這個時候,緩緩的傾身,她伸出手,輕撫著他滿是鮮血的臉龐,木然已久的容顏,竟有著困惑的神情,像是一個即將從夢中被喚醒卻又茫然不已的人。
她的輕觸,幾乎消弭了所有的疼痛。
「蘭……蘭兒……對不起……」金凜握著她的手,喚著她的名,啞聲說道:「我愛妳……」
一旁的關靖,氣得臉色發白。
這不是他要的結果!
他不允許幽蘭愛上其它的男人,尤其是這個男人!
暴怒的關靖,陡然站起身來,一撩衣袍,狠狠的將金凜踹了出去。「不許他再爬進來!」他厲聲下令。「給我使勁的打!往死裡打!」
言畢,他回身甩袖,猛然關上門扉。
砰砰重擊聲,在院落裡再次響起。只是這一回,擊打的聲音比先前更猛、更烈、更急。
關靖回身,看著湘妃榻上的幽蘭。他伸出手,抹去她眼角的一道清淚,用最溫柔的聲音,靠在她耳邊低語。
「放心,哥哥絕對不會再讓任何人欺負妳。」
一滴滴的淚,無聲無息的滑落,一一都被關靖抹去。他抹得十分仔細,就彷彿那些淚水從來不曾出現過。
半晌之後,門外的聲音停了。
「中堂。」一名護衛揚聲。
「什麼事?」
「這傢伙沒氣了。」
關靖露出笑容,擁緊了懷裡的幽蘭,一面冷聲下令。
「給我拖下去,剁了餵狗!」從此之後,那個男人再也不會出現了!
「是!」
重物被拖行的聲音,逐漸的遠去,臥在關靖懷中的幽蘭,在那聲音消失的同時,也緩緩閉上了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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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夜,月清如水。
幽蘭的病情轉危,大夫才剛到,她就吐出最後一口氣,死了。
關靖憤怒得接近瘋狂。
他處心積慮、細細呵護的妹妹,竟然就這麼輕易被病魔奪走了。他持著刀,瘋狂的追殺大夫,要這無能的醫者為幽蘭陪葬,還好關老爺及時趕回來,才阻止了他大開殺戒。
否則,他極可能在殺死大夫之後,繼續殺盡關家的每一個人。
幽蘭的病弱,關家人早有心理準備。這二十幾年來,他們年年都在擔憂,她是否能活到下個年頭。
再加上被劫擄、被折磨,當關靖救回她時,情況已經不樂觀了。幽蘭的死,在意料之內,卻還是傷透了關家父子的心。
幾近瘋狂的關靖,花費巨資,要做一具寒玉棺,試圖永保屍身不壞,要將她永遠留在身邊。
誰知,在寒玉棺完成的前夕,關家卻莫名起了一場大火。風勢助長了火焰,轉眼之間關家宅邸就陷入火海之中,吞噬了這棟華麗的宅邸,也吞噬了幽蘭的屍首,將她化為灰燼。
關靖幾度試圖闖進火海,卻都被人阻止,他咆哮著、呼喊著,卻還是只能眼睜睜看著火焰蔓延。
火焰,焚燒著,燒紅了夜空。
也帶走了那個,他傾心愛戀,卻又永遠永遠可望而不可及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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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國的最南端,有著一座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