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因為我知情不報。」小珠苦笑。「三年前,他跟蹤蘭姑娘,發現了你的行蹤,也發現你們之間的事。當晚,他先找了我去問話,但我堅持不說,只告訴他,蘭姑娘對你一往情深。」
金凜緊握雙拳,甚至沒有察覺,指尖已經陷入掌心。有一瞬間,他幾乎想逃走,但他的雙腿卻沉重得無法移動,不許他懦弱的逃避。
小珠的苦笑,聽來是那麼的苦澀。
「我知情不報,是大罪。但是,我一直懷疑,我說的那句話,才是觸怒關靖的真正原因。」她閉起眼睛,回想著那個噩夢開始的夜晚。「然後,他聚集了附近的侍衛,甚至用最快的速度,從莫歸城裡調遣精兵,出發前往巖洞。」
之後的事情,金凜也記得一清二楚。
無數的士兵,包圍了巖洞,他打倒了一批,就有另外一批湧上,無數的士兵,消耗著他的體力,直到他氣力衰竭,無法再戰,關靖才出手打敗他,捕獲他送往窟牢。
「這些事情,蘭兒她——」他深吸一口氣,全身僵硬。「她知情嗎?」
小珠搖頭。
「不。」
這個字痛擊著他,教他暈眩地幾乎站不住腳。
「蘭姑娘完全不知情。這些事情,全是瞞著她進行的。」
小珠疲累清冷的聲音,繼續傳來,淡淡的迴盪在大廳。那簡單的幾句話,卻比刀劍更銳利,深深刺入金凜的胸口,讓他痛不欲生。他握緊雙拳,直到拳縫滲出的鮮血,一滴一滴的染紅石地。
相信我……
她曾這般懇切的哀求著,他卻被仇恨蒙蔽了眼。
相信我……我愛你……
她溫柔的聲音在腦海裡迴繞著。
幽蘭不知情。
他幾乎無法呼吸。
一切都是關靖的計謀。
她與關靖的所作所為無關。
她沒有欺騙他。
她始終都在等他。
凜,相信我。她不斷的告訴他。我愛你。
而,老天啊,他對她做了什麼?!
金凜閉上雙眼,只覺得五臟六腑像是都被打碎了。他從未嘗過這樣的痛楚,只覺得自己像是在瞬間老了千百歲,任何輕微的動作,都可能讓他碎為粉末。
小珠的聲音,平靜得沒有情緒。
「這些年來,發生了很多事情。每天每天,我無數次的想尋死,只想用死來解脫。」她輕聲說道。「但是,我有預感,關靖的所作所為,遲早會牽連到蘭姑娘。為了蘭姑娘,我不能死。」所以,她才苟活到了今天。
雷澤的眼角,微微的抽動。
小珠又說。
「我很高興,你的人找到了我,我才有機會能告訴你這些。」她露出微笑,表情終於變得輕鬆。「終於,這一切都結束了。」說完,她取下髮簪,筆直的往頸間刺去。
她的動作太快,連金凜都反應不及。
離她最近的雷澤,雖然搶在最快的時間,奪下她手裡的簪子,但她死意堅決,早已在頸間劃出一道血口子。鮮血泉湧而出,灑落在石地上。
金凜疾聲下令:「救她!」
雷澤抱起小珠,注視著族長,徐緩的點了點頭。
「我不會讓她死的。」
說完,他抱著小珠,快步走出了大廳。那巨大的身軀,擁抱著那憔悴的身軀,就像是一道牢不可破的城牆,牢牢守護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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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知情。
這就是真相。
幽蘭並不知情,她就如同她所說的那麼無辜。
金凜將臉埋進手中,想起她一次又一次,對他傾訴著、懇求著的神情。而他又是如何,一次又一次,狠狠的羞辱她、咒罵她、傷害她。
是他,毫不留情的打擊她,直到她眼中的希望,逐漸的消失、熄滅,終於變成一片死寂。
是他,親手傷害了那個用生命愛著他的女人。
是他,用言語、用行動,逼得她生不如死。
是他……是他……是他……
金凜全身戰慄,因痛苦而低咆著。他在掌中,嘗到溫熱濕鹹,卻分辨不出那是他的血,或是他悔恨的淚。
他該怎麼面對她?
他該怎麼告訴她?
他抬起頭來,絕望的黑眸望著樓上的石屋。
她會願意,聽他道歉嗎?
她會願意,聽他懺悔嗎?
她會……她會……她會原諒他嗎?
噢,老天,在他對她做盡了那麼多罪該萬死的傷害後,他怎麼還能夠奢求她的原諒?!
緩緩的,金凜站起身,一步步朝石屋走去。他走得很慢,彷彿每跨出一步,就要耗去他全身的力氣。短短的一段路,他卻走了許久許久。
他不斷思索著,該要告訴幽蘭什麼。
他要告訴她,他已經知道真相。
他要告訴她,他是最不可饒恕的人。
他要告訴她,他有多麼懊悔、多麼慚愧。
然後,他還要懇求她活下去。
金凜走到門前,握住門把。他咬緊牙關,閉眼抵靠在門上,大口大口的吸氣。
好半晌之後,他終於有勇氣推開那扇門,去面對那個他虧欠了太多太多的女人。
屋內,空無一人。
金凜倏地一驚。
「蘭兒!」他呼吼著,撲向床鋪,掀開獸皮,卻還是尋不到她的身影。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她那麼虛弱,別說是離開石屋了,甚至不可能獨自下床。他焦急的在房內搜尋,卻在窗邊的積雪上,看見了眾多腳印。
那些腳印,都深陷在雪中,代表著那些人抱著或背著重物。
金凜衝到陽台,卻看見雪上的鞋印一路延伸出去,紛紛的大雪幾已將其湮滅。
他衝出去,翻牆而下,試圖追蹤著那些被大雪掩蓋的腳印,但出城沒有幾步,那些腳印便全失了蹤影。
狂亂的雪,掩藏了來人的形跡。
他頹然跪倒在地,看著遠方那片雪白的荒原。
冷風,吹亂了他的發,白雪累積在他的肩頭,他卻仍沒有離開,只是繼續看著遙遠的南方,因為這可怕的事實而無法動彈。
幽蘭消失了。
她被偷走了。
第十二章
夕陽,損落於天際。
沉沉的夜幕,吞去黃昏最後一絲彩霞。
鳳城內,靜懿莊嚴的關家府邸,即使在黑夜中,依然被點上的燈火照得明亮如白晝,也讓戒備森嚴的武裝守衛一覽無遺。
鳳城裡的人,本來就對把持朝政的關氏父子心懷畏懼。這幾日以來,即便私家軍隊全數趕來,將宅邸四周圍得密不透風,也沒人敢多看一眼,抑或有任何怨言。
所以,當一名男人策馬而來,並大膽疾停在關府大門前時,連門前的護衛都為之一愣。
男人翻身下馬,還沒落地,十數把鋒利的刀刃,已經將他圍住。
「來者何人,膽敢擅闖禁區?」
他風塵僕僕、滿臉疲倦,黑瞳卻異於平常的炯炯有神,雖被十幾個護衛圍住,仍不畏不懼,只是開口揚聲。
「我是北國鷹族族長,金凜。」
男人聲若洪鐘的宣告,讓眾人心頭大驚,紛紛變了臉色,把手裡的刀劍握得更緊。
金凜揚首,沒有理會那些幾乎抵到他身上的刀尖,只是對著那扇厚實、緊閉的大門,揚聲再道。
「我來見關中堂。去告訴他,我有藥跟藥方,能救他的妹妹。只有這一帖藥,能替她延命!」
護衛們驚疑不定,一方面詫異這個北國族長,竟敢單槍匹馬前來,這樣的舉動,無異是送死。另一方面卻又懷疑,他的手上,是不是真有能救關家掌上明珠的靈藥。
一個護衛往後退,入內去通報。其它的護衛們,則是持刀不動,沒有撤掉包圍,卻也沒有上前攻擊,只維持優勢,等候內府的消息。
在重重武衛包圍下,金凜仍不動如山,黑亮的眸子,定定的看著前方那扇緊閉的黑門。
他等著。
心焦如焚的等著。
不知道過了多久,黑色的大門,終於往內緩緩敞開。
關府之內,到處燈火通明,地上青色的石板,被人擦磨得光滑潔淨,反射著燈光。一名黑衣老僕,就站在門內正中。
老僕微微揚眉,看著那大膽闖入敵營的男人,沈聲開口。
「你要什麼?」
「我要見蘭兒。」金凜握緊了拳頭,努力克制著衝進去找人的衝動。「我可以把藥和藥方都給關靖,只要讓我見她一面!」
老僕聳眉,卻依然負手。不一會兒,一個小童從後堂跑出,穿庭過院,來到大門,湊到俯身的老者耳邊說話。
老僕的白眉聳得更高。
小童說完,便轉身離開。
老僕挺直了背脊,看著金凜,然後朝護衛們抬起了手。
「讓他進來。」
護衛們聞言,立時將銀亮的大刀全收入刀鞘。而金凜,根本等不及護衛退開,逕自穿過刀陣,就大步的走進關府大門。
黑衣的老僕,領著他穿堂過院,走過他數個月之前,劫擄幽蘭的時候曾經走過的路,一路來到她所住的清幽院落。
只是,才來到院落大門,金凜就被人擋下。
雅致的庭院裡,鋪著青石板,一路鋪到了那扇緊閉的雕花門扉前。素色的宮燈沿著青石板道兩旁,高高掛著,讓一切皆暴露在燈光下。每一盞宮燈之下,都站著一名持刀武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