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是哪兒呢?
她不認得這片雪白,不認得這兒……
她為什麼在這?為什麼?
一片冰涼落入眉心。
下雪了。
雪花飄落,像是那年那月那日,被海風吹落的紫棠花。
她在雪中仰起了頭,緩緩的伸出手,接住一片雪花。雪花卻像是誓言,握都握不住,落進掌心裡,就要化了。
幽蘭佇立在白雪中,瘦弱的身子,在紛紛雪花中,像是一縷隨時要消失的魂魄。
白雪在她臉上融了,如淚,卻冰冷透心。
那冷,在身子裡蔓延著,一點一滴的奪去了她的體溫,但她卻不想躲,那寒冷奪去了她的知覺,帶走了心中的痛,所以她還是站著。
直到那些冰雪,將她心頭那刮骨蝕心的疼痛盡皆麻痺,將她所有的感覺全部帶走。
終於,她體力不支,緩緩倒臥白雪中。
雪花落下,一片又一片,一陣又一陣,逐漸掩沒了她。
她閉上雙眼,夢見了南國、夢見那個巖洞、那個夏季、那個她深愛的男人。她作了個夢。
她作了個美夢。
夢中,他與她執手相牽,她懷裡抱著他們的孩子,他跟孩子的笑,沖淡那場誤會,他們之間再也不剩半點陰霾……
雪花無聲的,覆蓋了她。
蘭兒。
她彷彿聽見他的叫喚。
我保證,永遠不會再傷害你。
夏季。
別怕。
紫棠花。
這一生,我絕不負你。
那麼,往後,我就只穿你做的衣裳。
這是我從不離身的戒指。
為我收下這枚戎指。
收下這枚戒指後,就代表你是我的妻了。
蘭兒。
蘭兒。
蘭兒……
聲音愈來愈模糊,而那些承諾,也像是雪花一般,逐一逐一的消失,彷彿從來不曾存在過。
瘦弱的身子,微微一動。
她的夢醒了。
美夢,只是夢;美夢,總是要醒。
她的夢醒了,只剩一片荒涼。而陰霾,還在。
夢,碎了,支離破碎。當初醉人的甜言蜜語,都變成了刮骨蝕心的毒藥。她睜開眼睛,雪地上只有她獨自一人。
一切都遠去,逐漸逐漸模糊。
南國。
夏日。
巖洞。
親吻。
歡愛。
她深愛的男人。
那個男人。
模糊。
雪花一陣陣飄落。
眼前的一切,都變得模糊了。
她在冰冷的雪地上,閉上了雙眼,吐出最後一口溫暖的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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擔憂不己的巴娜,眼睜睜看著金凜將幽蘭抱回石屋。
她不敢睡,始終提心吊膽,只能在大廳裡來回走著。她聽見樓上傳來怒吼咆哮,卻不曾聽見幽蘭的聲音。
半晌之後,當金凜下樓時,他臉上陰沈的神色,嚇退了所有人。他站在火旁,緊抿著唇,全身仍散發著戾氣。
直到天邊選出晨光,巴娜再也壓抑不住心中的擔憂,躡手躡足的,無聲往樓上走去。她親眼看見,發怒時的金凜有多麼可怕,她實在擔心,他會在盛怒之中傷了那個柔弱的小女人。
門被從外鎖著。
巴娜打開門鎖,推開房門。她看見凌亂的床鋪,聞見空氣之中有著男女交纏之後,所殘留的氣味。
凌亂的床鋪上,有著被撕裂的破布,看來像是女人的單衣。巴娜深深歎息,知道她最擔憂的事情,已經發生了。
「幽蘭,你還好嗎?」她輕聲問著,心中滿是不捨。雖然,對於族長的所作所為,她根本沒有置喙的餘地。但是,這樣傷害一個女人……
黑暗之中,沒有半點聲音。
巴娜的手,掀開了獸皮,卻赫然發現,床上沒有半個人。她急忙下床,點亮蠟燭,卻到處都瞧不見幽蘭的身影。
糟了!
她大驚失色,匆匆下樓,趕到金凜身旁,上氣不接下氣的喘著,好一會兒之後,才能開口說話。
「族長,那小妮子她——她——」
黑眸掃來,在銳利之中,還藏著深深的疲憊。「她怎麼了?」
「她不見了。」
高大的身軀,倏地起身。
「不可能。」門是他親手鎖上的!
「是、是真的,我進了房,四處都找過了,就是沒見到她的蹤影。」巴娜撫著胸口,嚥下喘息。就連她也想不出,被傷害過的幽蘭能上哪裡去。
一個可怕的念頭,閃進她的腦中。瞬間,她臉色刷白。
「我、我忘了察看窗子。」巴娜的聲音顫抖著。「她會不會——會不會——從窗子——」
金凜的雙眸一黯,迅速跨步,往樓上奔去。
他看見了空蕩蕩的房間,跟那扇早先被他摧毀的窗。某種力量,在措手不及的瞬間,牢握了他的心口,他忘了呼吸。
緩緩的,金凜舉步,朝陽台走去。幾個時辰前,他親手拆了窗框,從陽台上一耀而下,阻止了她的逃離。
他能從這樣的高度,一躍而下,依舊安然無事。
那麼,幽蘭呢?
他一步一步的走了過去,直到要路上陽台前的那一刻,才發現掩埋在白雪下的小小人兒。她雙眼緊閉,面無血色,幾乎被白雪覆蓋。
他一驚,忙踏進積滿白雪的陽台上,在她身邊蹲下,試圖叫喚她,但她每一寸肌膚都是冰冷的,不剩任何溫度。
「醒過來!」他伸手,輕拍著她的臉兒。
沒有反應。
她像是睡著了,一動也不動。
「該死,醒來!」金凜咬牙低吼,抱起輕如羽毛的她,將她放回床鋪上。雪塊從她發間、指上,一路掉落粉碎,留下一道雪白的痕跡。
他握著她的手,卻幾乎探不到她的脈搏。他俯下身,靠在她胸前,只聽見一聲比一聲更無力而緩慢的心跳。
她快被凍死了!
「巴娜!」吼叫聲響起,他抓起床上的獸皮,胡亂的摩擦著她全身冰冷的肌膚。
「巴娜——」他心急如焚的狂吼著。
焦急的巴娜聽見那聲叫喚,奔跑得更急,匆忙進了石屋。
「爺——怎麼回事?」她一進門,就看到幽蘭躺在床上,全身青白,僵硬得像個死人。
「去燒熱水來!愈多愈好!」他吼道,繼續摩擦著幽蘭。
看見那從窗前散落到床上殘留的白雪,巴娜領悟過來,立刻回身跑了出去,邊朝大夥喊道:「燒熱水!快!」
腳步聲遠去,金凜頭也不抬,雙手沒有停下來。他脫去她的單衣,抹乾冰冷的雪水,試圖用體溫去暖和她的身子。
她的體溫愈來愈低。
她要死了!
就要死在他的面前了!
他無法忍受!
「醒過來!該死的你!」金凜咆哮著,搖晃著她。「給我醒過來!你是我的!就算想死,也要看我准不准!」他怒叫著,雙手握牢了她的雙肩,卻又清晰的感覺到,她的生命就在他的指間一點一滴的流逝。
幽蘭毫無反應,赤裸的肌膚,因為他不死心的摩擦,終於有了些許血色。只是,她仍昏迷不醒,呼吸也愈來愈微弱。
她要死了!
恐懼攫住金凜,他全身僵硬,瞪著眼前的小女人。直到這一刻,他才猛然驚覺,他無法承受她即將死去的事實。
為什麼會這樣?她對他來說,只是個騙子;只是關靖手下,一個最誘人的誘餌,他甚至為了這個女人,付出最沈重的代價。
但是,他就是無法看著她死去!
「巴娜!」金凜再度大吼。
「來了來了!」巴娜急切的應道,不但提來一桶熱水,甚至還把睡夢中的丈夫挖了起來。她把床單扯下,浸在熱水裡,待溫度不再燙人後,才迅速蓋上幽蘭,而後再將保暖的獸皮,覆蓋在床單上。
金凜抱著幽蘭,不肯鬆手。巴娜的丈夫,只得皺著眉頭,走上前來,按住幽蘭的脈搏,臉色頓時變得鐵青。
他幾乎探不到她的脈搏。
「她怎麼了?」
大夫低下頭。
「呃,受凍過久,已是氣若游絲——」
「住口!」金凜低吼,另一手抓起大夫的衣襟。「廢話少說,我只要你救活她!」
「但是——」
「要是她死了,你也別想活了。」他一字一句的說道,黑眸亮得有如火焚。
大夫絲毫不敢懷疑金凜所說的話。他跟妻子互看一眼,才先回房去,拿來一個布包,小心翼翼的攤開。
布包裡頭,是長長短短、光芒閃耀的銀針。
他抹了抹額上的汗,戰戰兢兢的取出一針,先穩住幽蘭的心脈。接著,再逐一用銀針,刺激她全身大穴,活絡她的血氣,逼退那些寒氣;又要人在房裡生火,以藥氣蒸其脈絡。
半晌之後,再探她的脈搏,總算稍微回穩。
「爺,我暫時穩住了她的狀況。」他鬆了一口氣,只覺得擱在脖子上的刀,像是剛剛被挪開。
「她沒事了?」
「不,寒氣傷她頗重,五臟可能都有損傷,得再經過一段時間觀察,才能夠下定論。」大夫垂首回答。「她現在身子還冷著,除了保暖之外,最好也讓她喝些熱湯——」
話還沒說完,金凜已經喊道:「巴娜!」
巴娜連應也沒應,轉過身子,急呼呼的就往樓下衝。沒一會兒,她就煮好了熱湯,匆匆端了進來。
「爺,來了來了!湯來了!」她喊著,指尖已經被燙得發紅,才剛踏進門,就往床頭沖,匆匆把湯碗擱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