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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頁     典心

  金凜拿起調羹,舀了半匙熱湯,撬開幽蘭的口唇,將溫熱的液體,餵入她的口中。

  熱湯滑入她的口中。下一瞬間,單薄的身子劇烈顫抖,她在昏迷之中,咳出那口熱湯。

  金凜深吸一口氣。

  他不肯放棄,再度舀了熱湯,逼著她吞嚥下去。

  又是顫抖。

  又是劇咳。

  即使昏迷不醒,她的身子還是拒絕食物。她再無求生意志,只是一心求死。

  「不!」他搖晃著她,怒聲咆哮著。「我不允許你死,聽到沒有!醒過來!我不許你死!」他抓住湯碗,將熱場含進嘴裡,而後低下身,執意將熱湯哺進她的嘴裡。

  幽蘭的反應,是更劇烈、嚴重的嗆咳。她咳出的熱湯裡,甚至混著些許的血絲。

  巴娜實在看不過去,膽怯的走上前。「爺,不能這麼灌的,她——」

  「住口!」

  大夫扶住妻子,也硬著頭皮開口。「爺,您再這麼灌她,她會噎死的。」那可怕的景象,讓他這個做大夫的都無法再看下去。

  黑亮的眸子,瞪視著夫妻兩人。此刻的金凜,像是失去理智的獸,神智早已被恐懼與焦慮侵蝕。

  大夫看著他,小心翼翼的開口。

  「爺,我看,這裡就交給我們吧,你先離開,到樓下歇會兒。」

  「不——」

  「爺,我能救她的。」只要金凜不再試圖噎死這個小女人。

  高大的身軀,先是僵硬,許久之後才逐漸放鬆。他低下頭來,看著臉色慘白的幽蘭,因為心中難言的情緒,幾乎就要瀕臨瘋狂。

  「爺。」巴娜也開口勸著。

  深幽的視線,滑過她的發、她的眼、她的唇、她瘦得彷彿輕輕一捏就要斷裂的四肢。就連聰穎如他,在此時此刻,也辨認不出,心中充塞的到底是什麼情緒。

  半晌之後,他才鬆開手,將幽蘭交給巴娜。

  「照顧她。」

  「我會的。」巴娜允諾。

  如火般的眸子,最後再看了那張小臉一眼,而後才轉過身去,大步的離開了石屋。

  ☆☆☆☆☆☆☆☆☆☆  ☆☆☆☆☆☆☆☆☆☆

  一天一夜,過去了。

  巴娜夫婦已經離開,金凜再度回到石屋中。

  幽蘭躺在床上,面無血色,雙眼已經睜開,但那雙眸子裡,卻空洞得像是沒有靈魂,簡直就像是個沒有生命的瓷娃娃。

  他坐在床邊的木椅上,靜靜看著她。

  她被救活了。

  只是,幽蘭已沒了求生的意志,眾人的努力,雖然暫時保住她的命,卻沒能救回她的神魂。她躺在那兒,像是一朵被摧殘過後的花,正在一點一滴的枯萎,眼睛裡不剩半點的光芒。

  他伸手,觸碰她。

  她毫無反應。

  復仇的烈焰,已經烤炙她太久,將她的希望燃燒殆盡。她的肉體與心靈,再也壓搾不出分毫的疼痛,或是一點一滴的淚。

  她的心只剩下一片焦土。

  復仇的心,是種不出花朵的。

  當他心中只存在復仇時,她只能枯萎。

  金凜坐在床前,看著眼前的女人,心中有如火燒。

  這是仇恨。

  他反覆告訴自己:他恨她,恨這個欺騙他的女人,所以他懲罰她、凌辱她,讓她付出慘痛的代價。

  這都是為了仇恨。他牢牢記住這件事。

  只是,親眼看著幽蘭生命流逝,看她因為他的報復而枯萎,他的心裡卻沒有絲毫的快厭。

  只有痛苦。

  報復是這麼痛苦的一件事嗎?

  看著床上的小女人,金凜的表情,在黎明的光輝中扭曲。

  為什麼復仇不能讓他感到滿足?

  他把臉埋進掌中,像頭落入陷阱的獸,在心中發出痛苦的低咆。

  為什麼?

  第十一章

  枯萎。

  她的身軀是冷的,雙眼是死寂的,蒼白的容顏上,沒有任何表情。

  她彷彿看不到、聽不到,也感覺不到任何東西,靈魂已經退縮在無人可以觸及的地方,隨著時間的流逝,一點一滴的枯萎、死去。

  數個日夜裡,金凜從不離開她身邊。

  他先是焦慮,在屋內踱步,黑眸中滿是怒火,憤怒的咒罵她。

  「妳這是在報復我嗎?」他咆哮著,跨身上床,抓住她的肩頭,猛力的搖晃著。「告訴妳,這沒有用!我不在乎妳,我根本就不在乎妳!無論妳對我做什麼,都沒有用!」他怒吼著。

  幽蘭軟弱的任由他擺佈,沒有任何反應。她的雙眼是睜開的,但是神智卻退縮到一處最隱密的地方。

  在那裡,再也沒有人可以傷害她;再也沒有那麼磨人的愛情、那麼傷人的仇恨、那麼多淚水,以及絕望。

  只有虛無。

  金凜感覺得到,她的生命之火即將要熄滅。痛苦揪緊他的胸口,他已經失去理智,更用力的搖晃她、逼迫她。

  「該死,醒過來!」他咆哮著。「看著我!看著我!我命令妳,關幽蘭,我不許妳死,妳看著我!」巨大的聲音,迴盪在石屋內,甚至從窗口傳出,驚動了所有的族人。

  從白晝到深夜,那些咆哮沒有停止過。

  那聲音逐漸嘶啞,就像是絕望的獸,用盡全力,在呼喚著牠的伴侶,淒厲得讓人不忍聽聞。

  終於,大夫看不下去了。

  他走上前去,看著瀕臨崩潰的金凜,鼓起勇氣,無奈的開口:「族長,她已經不行了,您就讓她安靜的去吧!」

  「不!」

  那聲憤怒的怒吼,震得大夫狼狽的連退數步,被金凜那猙獰的神情,嚇得差點跌倒。

  他的雙手,把她圈抱得更緊,緊緊護衛在胸前。

  「去哪裡?她要去哪裡?」

  他低下頭來,神情慾狂,厲聲警告懷裡的人兒。「收了那枚戒指,妳就是我的妻。我去哪裡,妳就得去哪裡,沒有我的同意,妳哪裡都不許去!聽到沒有?妳哪裡都不許去。」他用顫抖的手,把串在金煉上的戒指,放進她的掌心。

  蒼白的小手,軟弱無力的垂下,再也握不住那枚戒指。

  金凜緊繃的身軀,劇烈的顫抖著,他抱著逐漸冰冷、毫無反應的幽蘭,一次又一次的搖晃她。

  「醒過來!快醒過來,妳還沒有解釋清楚。」

  他搖晃著她。

  「說話啊,我還沒有相信妳。」

  他怒叫著,聲音嘶啞。

  「妳膽敢就這樣放棄?!妳敢?!」

  滾燙的熱淚,滑下深刻的五宮,落在他的手上、她的肩上,他卻渾然不覺,執意要喚醒她。

  在死生之前,愛恨就模糊了。

  或者,更清晰。

  金凜的眼裡、心裡,再也容不下其它,只一心一意的,抱著毫無反應的幽蘭,對著她一再的怒吼、咆哮、威脅、咒罵,甚至哀求。

  他不要她死!

  他不允許她死!

  他不能忍受她死!

  誰來告訴他,他為什麼會覺得這麼的痛?

  為什麼會因為即將失去她而渾身欲裂?

  他不是恨她嗎?

  他恨她啊……

  我愛你……

  她溫柔的聲音,在他腦中響起,響應著他的恨。

  「回來!妳給我回來!醒過來……」

  他的呼喊、命令、詛咒,全都喚不回她任何回應。

  熱淚滾落,一滴滴落在她臉上,卻滋潤不了她已經乾枯的心。

  金凜抱緊了她,把臉埋進她的發裡,發出模糊的號叫。

  始終守在一旁的巴娜,親眼看著金凜瀕臨崩潰,甚至落下淚來。她搗著嘴,心亂如麻,既恐慌又難過。

  這麼多年來,她從沒看過金凜落淚。他始終是那麼果敢、堅決,沒有任何事情可以打倒他,就連前任族長遇襲過世時,他也沒有落下一滴淚,而是在最短的時間內,統領鷹族出兵,為族長復仇。

  金凜是他們的驕傲、是他們的英雄。

  但,巴娜萬萬想不到,竟會親眼看見,一個即將死去的南國女子,徹底的擊潰了他們偉大的族長。

  恐懼讓她手腳冰冷。

  她聽著金凜那一聲又一聲,語無倫次的咆哮與低喊,看著他難以抑止的淚,她多麼害怕,萬一幽蘭真的死了,族長即使不會跟著死去,只怕也會發瘋吧!

  慌亂的巴娜,只能轉過身,對著丈夫求援。她扯著丈夫的衣袖,急切的催促著:「你再救救她吧!」

  「救不了的。」大夫歎氣。

  「不,你可以的,就像是先前那樣,為她下針,刺激她的穴道……」

  「那只能暫時讓她回過氣來,最多只是再多拖得一天。」

  巴娜哀求著。

  「一天也好!」

  大夫低下頭來,看著妻子,滿臉的疲憊。「妳該知道,那只是讓她多痛苦一天。」

  巴娜咬著唇,抹乾了淚。「就算我自私吧,只要你可以,無論她是不是痛苦,我都希望她能活下去。」

  大夫注視著妻子。

  「巴娜,這樣下去,不只是她痛苦,族長也痛苦。」

  「但是——」巴娜不知所措,慌得沒了主意。

  低沈的聲音,陡然響起。

  「大夫,你一定還有辦法的。」金冽倚靠在門邊,慢條斯理的說道,不知道已經在那裡站了多久。「你也聽到了,那個南國女人不只是個人質,還是我老哥的妻子。這中間,肯定有著我們不知道的隱情。」

  大夫皺起眉頭,看著金凜懷中的幽蘭。

  「您的意思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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