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馬車朝著我們這裡駛來,上面坐的極可能是本地的鄉紳。
將你的帽子拉下來,掩藏……」
「好啦,別再說了,布朗,」德夫林打斷話頭,其忍耐顯然達至極限。「我們都來到了世界的邊緣。要是這些鄉巴佬還能認出我,我把這破靴子吃到肚裡,而不是穿在腳上。」
「至少你得做出點沒精打采的樣子,行嗎?」
「不,」這個字擲地有聲,「上帝作證,我還得走路,破衣爛衫飄搭在肩上,靴子襤樓得都不值了。布朗先生,你在冒汗!
記住,我不想再做任何討厭的讓步,就是不答應。」
「是在冒汗,還不是因為你穿著那件高級的鬼襯衫,」莫蒂默不敢大聲,含糊他說,「這正好標明……」
「什麼?」
「沒什麼,傑弗裡先生,絕對沒什麼,」莫蒂默說,「如果我們這次嘗試失敗,我們應該分清責任,對嗎?」
「實際上,你我都明白是誰的責任。」
這正是令人擔憂之處。
路上行人沿著蒂戴爾村的大路來來往往,甚至有人不騎馬,而是在前牽著馬。這種現象倒也常見,不同的是,今天走在大道上的是匹駿馬。
梅根早就注意到這是一匹黑色純種馬,接著泰勒移步走到近前觀察:「上帝啊,你可見過如此神駿的種馬?」
蒂法尼與梅根挺逗地對視一眼。泰勒真沒有記性,甚至忘記了身邊還有姑娘。否則,那「種馬」一詞也不會隨口說出。對方越走越近,那黑馬健美身段在當時來說,可謂完美無暇。事實上,他們中沒有任何人見到過如此駿逸的馬。
梅根喜歡馬,她此時的心情如果沒有泰勒強烈,也差不多。
如果她有這匹駿馬,不僅在本教區,甚至在整個德文郡地區,她都會驕傲得像公主一樣。她的「安布羅斯先生」也會相形見絀,可是她沒有因此而嫉恨此馬。這馬的確太神俊了。她想像出騎著它的樣子,熟練的騎師可以發揮出它的速度。有人認為種馬不宜女士,實際這是不公平的。這匹馬太出色了,梅根喜歡得如同自己的一樣。她異想天開地想求父親將它買下。她想得到的東西只要合理,她父親總會滿足的。但是,她不得不打消這種念頭,她乎可以肯定:哪怕是出天價,該馬的主人也不會賣它。如果這種馬屬於她,「它」肯定都不會同意。
泰勒停下車,她幾乎沒有感覺到。除非這時將這馬牽到她面前,讓她欣賞個夠。她的目光緊緊盯在那馬身上。她逐漸站起身,極想走近些。蒂法尼笑了,耳語說「撿點些」,她才醒悟過來,意識到這份失態,一個女孩子是不能走得太近,要想仔細端詳別人的馬匹,無論如何需要徵得主人的同意。她這時轉過身來,想徵求那個人的意見。後者牽著馬韁,見到清麗脫塵的她時,愣得忘了自己的駿馬。
他站在那兒,汗洋洋。髒兮兮的。然而在她眼裡,這人是她見過的最英俊的男子。她也不考慮合適不合適,便將目光向他投去,那貪婪的神情恰似打量那種馬一般。來人高高的個子,寬肩,身段優美協調,輪廓分明,渾身上下透著令人眩目的魅力。
他慢慢抬起手,摘下帽子,這時,她甚至覺得這手也相當漂亮,那極為蓬亂的頭髮也特別優秀,黑得像瀝青一樣。隨後,對方那雙美得最令人驚歎的藍眼睛中出現她的影子。她忽然意識到他正在注視她。
那眼睛給她帶來一陣震撼,她因此才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麼,連忙將目光移開,多虧她帽子的寬邊,擋住了那人的目光,也掩飾了她羞臊的臉色。她甚至都無法相信自己剛才怎麼那樣。她能想出的唯一借口,便是她極為欣賞這匹駿馬,因為她發現該馬的品種相當優秀……但是,她那樣地盯著陌生人看,是斷難找到借口的。她從來沒有這麼看過男人,她十分清楚自己剛才盯著那位先生看的方式極為不妥。
他的相貌已經深烙在她的腦海之中,從那副尊容上看,他雖說穿得十分寒磅,他甚至連紳士們必備的頸巾也沒有,但是舉止則顯得漫不經心,他好似見慣了他們這些人一樣。感謝上帝,幸好他不是紳士。最少她希望他不是紳士,否則她的失態就會變成閒言碎語,傳到她的朋友耳裡。這些流言蜚語可能成為小酒館裡的話題,她能忍受這點嗎?不,她忍受不了。上帝啊,她著了什麼魔?
真夠幸運,蒂法尼沒看到這些,泰勒的注意力也全在這馬身上,他早聽說過有這種血統的馬,還能說什麼呢,梅根想不出來,她想離開那兒。她決不想再將目光投向那傢伙,後者顯然體察到她的失態。
「要是我能買下它就好啦,」那深沉的聲音中透著為難的語調。
「馬主是誰?」泰勒想知道。
「鄉紳彭沃西將成為這種馬的新主人,這可是值得驕做的!」
梅根在東看西看後,又被那傢伙的英俊外表所吸引,更有甚的是,兩人的目光碰到了一起。真可怕,她幾乎是忘了對方身份卑微。
事情原來這樣,她好一陣才緩過神來,急促他說:「我不相信。如果有這事,我父親怎麼不告訴我?」
「你父親是誰,他懂什麼?」
「鄉紳彭沃西。」
這回輪到他好長時間無話可說,隨後,他微微地一撇那圓潤的嘴唇:「哦,是嗎,我至今也搞不懂,他決定建種馬場與你有什麼關係。」
在多數情況下,這絕對是事實,然而,她的情況則截然不同,因為她父親知道她極想得到一匹好馬,看來,父親打算用更恰當的方式來說這事,他不能像那傢伙一樣嘛,後者在說「種馬」一詞時,好似有種快感。講這話總顯得有些粗魯,即使是泰勒聽到了這個「詞」時,也不自然地走開了,他甚至忘了自己剛才也講過這話。
那雙藍眼睛仍然盯著梅根,那直率的目光搞得她神情慌張。
既然她再次注視著他,他乾脆也盯著她,那行為就似她剛才的做法一樣。她可以肯定他說,這是故意的,絕對是針鋒相對的。面對在場的這一小夥人,只要他不挑明說這是在報復,她便無話可說,他的報復肯定不是微笑,而是更加惡劣的羞侮。這種挑釁行為豈是紳士的舉止。這也表明了他的出身,時間稍稍一長,他便露出了缺乏高貴血統的本性,除非他認為對方歡迎他那種目光。
上帝啊,誰讓她先有這種行為呢?他有理由這麼認為。
「你一個人前來送馬。」梅根脫口問,「送過馬後,你會離開嗎?」
她的語調中透著某種期待,蒂法尼聽到這話後斜眼瞧著她。
那站在地上的男子注意到這點,他在極短時間內似乎有些迷惘。
隨後,他綻顏笑了,他笑起來也是一付凶相。梅根連忙打起精神,理智地起了戒心。
「我是養馬人,小姐,之所以由我送馬,原因就是除我之外,別人都無法駕馭它。你可以想得出,如果此馬得不到相應的照料,這馬的前主人是不會放心的,對嗎?再說,我還是騎師,所以我這個人相當有價值。你可能知道,我在這方面頗有經驗,因為我能夠像對待女人一樣照料它;用溫柔的手撫摸整個馬身,需要時這手也能變得堅硬有力。當它焦躁不安時,就得重重地拍打它的屁股。」
德夫林講些什麼瘋話,他自己都不明白,他只想探看她的秀臉是否會羞得發紅,就像她那可怕的紅頭髮一樣,幾個人的臉色都沒有羞紅,但是這張臉紅了。
這傢伙旁若無人,口沫橫飛地開始侃侃而談,德夫林如果做不到這點,他也就不是德夫林了。那位金髮女郎聽到他的胡說八道時,臉上流露出天真的垂詢之色,他再沒說下去。誰指望舉止差勁的養馬人能說出什麼?
鄉紳的女兒氣得發昏,她不加任何掩飾他說:「趕車吧,泰勒。我保證,不等他住下來,我便解雇他。」
泰勒一勒疆繩,趕動了馬車。這時,年輕紳士的回答傳到了德夫林的耳裡:「聽他那話,我敢肯定,他沒有惡意。最少,這不像是侮辱。」
「他就會幹這鬼事!」
「姑娘說得對,」待馬車走遠後,兩人對視一眼,莫蒂默對身旁的德夫林說。
「說話婉轉些,好嗎?」
莫蒂默頓時為之臉紅。「這麼說,我說話不婉轉。我以前從沒見過像她那樣的姑娘。你說話倒是婉轉,但是你卻失去了那妙趣橫生的語言。你又找什麼借口呢?那位就是鄉紳的女兒,而鄉紳甚至不知道我們是他請到馬廄中的賓客,或者說他不知道他已經買了一匹頂尖的好馬。如果那年輕紳士立即送她回家,她再埋怨父親的行為,又怎麼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