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說了!你是想告訴我,你在阿姆斯特丹學過鑽石鑒定,是嗎?」
他搖搖頭,「還沒有。不過這倒是一份不錯的工作。」
新人禮車緊跟凱琳的車一起在葉家屋前停下來。培恩來不及熄掉引擎便拿起相機跳出車外捕捉鏡頭畫面。凱琳歎口氣把身體移向駕駛座並將車子開到屋後停放。和培恩在一起至少有一個好處,她想,他可以讓人只想拿什麼重物往他頭上敲下去,而暫時忘掉原先憂慮的事物。
宴會場上,培恩的言行依然沒有改善。香檳席間,他像中了彩票似地興奮地告訴凱琳:「我知道了!在這種場合需要伴娘的唯一目的,是要她們打扮得像布丁一樣,好讓新娘顯得比較好看。」
凱琳勉強擠出微笑。這個可惡的培恩!但她有什麼必要為了六件黃色禮服和他爭論?事實上他也沒有全錯,因為伴娘當中的確有兩位看起來像是布丁。
稍後,樂隊在泳池畔奏起了舞曲。邁克上前邀她共舞,一旁的培恩卻神色有異,諷刺地說:「小咪,去吧!,好好玩一玩。我想這裡所有的責任我可以暫時一個人扛下來。」凱琳看看培恩,看看邁克,一時之間倒拿不定主意。
邁克見她眼裡充滿沮喪,便爽快地說:「沒有關係。」說完徑直向吧檯走去。
凱琳轉向培恩,眼中儘是譴責。「在這樣的宴會上,邁克和我跳隻舞並不過分!」
「說得也是。他一不如意就跑去喝酒嗎?如果我是你,我會擔心他這一點。」不等有所回應,他便敏捷地移向舞池,穿梭於賓客間拍下對對男女曼妙的舞姿。
「成事不足!」凱琳暗暗罵了一聲。
葉太太突然出現在她身旁,臉上帶著甜膩的笑容,但是一開口卻字字如刀削似地尖刻:「駱小姐,關於尾款,我要等看到相片以後才會付。相信你能諒解。」
凱琳狼狽地聳聳肩。她不能怪葉太太,畢竟這場婚禮花了很長的時間籌備,且投下了大把鈔票,到頭來發生這樣的意外,葉太太心裡嘔氣自是不言可喻。
這真是最長的傍晚。終於。最後一杯香檳下肚,新人坐進加長的白色大型禮車離開,賓客陸續散去,整個婚宴總算全部結束。「你現在可以走了,培恩。」凱琳對他說:「把底片和相機留下,我會交還給吉兒。」
「不行。你把我從教堂裡綁架出來,又把我強押到這兒,現在又要把我一個人丟在荒野裡嗎?你有責任要照顧我。」他愉快地對她露齒而笑,順手從侍者正要收走的盤子裡抓起剩下的最後一支水煮蝦,吃起來。
他還想怎樣?凱琳無心跟他拐彎抹角,便先挑明了說:「關於你的費用,如果不方便開價錢,我可以向吉兒打聽一般的行情。或者,你願意看在朋友的情分上分文不取?」
「我不知道你心裡怎麼想,但聽起來倒是滿可行的。」
「我是說你和卡爾的友誼!」她衝口而出,有些不能自已。
培恩的眉毛微微上揚。「然後讓你完全置身事外?噢——不行!不行!你別再為這件事操心了,我好好想一想再告訴你。」
「我還真不敢聽。」她低聲說。
「真的?可別讓邁克看見你捂著耳朵——他也許會懷疑我們在說什麼曖昧的事情。對了,今天他一直從角落裡看我們,好像挺吃醋似地。」他又塞了幾顆肉丸到嘴裡,顯得一副樂不可支的模樣。「你們打算去哪兒度蜜月?」
「我想都沒想過。」
「哦?你是說要讓邁克全權決定?那我該給他一些建議。」
「又是撒哈拉沙漠?」她記得曾聽過他向卡爾大力推薦這個地點。
他故作吃驚似地說:「當然不是!既然是你和邁克,一定得去真正特別的地方才行。」
凱琳累得全身都癱了。若不是被持續的噩夢所驚擾,她應該會睡到隔日晌午。夢中無數的相紙碎片黃蜂般撲面而來,相紙閃過的碎片上是去了頭顱的新娘或新郎……一番掙扎後她驚醒了過來,睡意霎時全消。看看天光,大約是清晨七點吧!
她起身下床來到廚房,煮上一壺咖啡,照例把土豆放到花園裡。她坐在花園平台上,把臉埋在雙掌中,盤算著要多久才能知道承辦昨天那場婚禮的盈虧。這時一陣輕快的口哨聲自屋子轉角處傳來,即使她認不出聲音,單單看土豆在花園中興奮得打轉,便足以確定是誰來了。她不由得長噓一口氣。培恩把工具箱放在花園門口,彎下身拍著土豆。「你這麼早來修門,會把鄰居吵醒!」她沒好氣地說。
他拉來一把椅子坐下,土豆蜷縮在他腳邊舔著他的腳踝。「你看起來精神不怎麼好,是不是昨天晚上喝多了?」
「不是喝多了!我在自己籌辦的宴會上絕不喝含酒精的飲料。」她坐直身子,「我一夜沒睡好,盡做和相片有關的噩夢——都是你害的!」
「這就是我替你解圍所得的感謝?還有咖啡嗎?既然不讓我工作,至少給我杯一一」
「在廚房裡。」
他扳開腳邊的土豆走進廚房,不一會兒功夫就回來,手上拿著咖啡壺和一隻馬克杯。凱琳看著他說:「我老是擔心相片沖洗出來,只有身體沒有頭,或是頭只照到一半。」
培恩斟了滿滿一杯咖啡,聞了聞香醇氣味,發出長長一聲滿足的讚歎。「我幹嘛只拍身體啊?柏娜的身材也不怎麼樣∼太瘦了……」他舉起杯子湊近嘴邊又停住不動,看了她一會兒,然後說:「我不明白你為什麼那麼擔心那些相片。事實上,不管相片拍得多好,最後還是難逃被撕成碎片丟滿一地的下場。」
「你不看好他們的婚姻?」
「柏娜似乎一心只想辦個風光的婚禮,婚姻對她反而顯得不重要。」
「這就奇了!培恩什麼時候變得開始要追求『真善美』了!」凱琳揶揄他。「其實,激情總是會有消退的時候,但這並不代表——」
培恩搖搖頭打斷她的話。「卡爾和柏娜的情形不同!但是謝天謝地,我們只要負責那些相片,不需要負責他們的婚姻。」
「不管怎麼說,我喜歡這份工作——至少大部分的時候。不是每一個新娘都像柏娜,不是每一個母親都像葉太太,也不是每一場婚禮都像昨天的一樣。」
他再往杯裡添些咖啡,然後倒向椅背,「你自己的婚禮呢?還是一切自己來嗎?」
「我自己打理一切,我不放心交給其他人。」
他聳聳肩。「我只是在想,婚禮當天你要怎麼辦?那麼多事情要應付,恐怕你連考慮的時間都沒有,就要在牧師面前發誓——」。
「你想暗示些什麼?要我重新考慮要不要和邁克結婚?」
培恩吃驚地說:「老天作證,我完全沒有這個想法。」
「好。你大可放心,我不需要等到結婚當天才考慮這件事,因為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麼,他是一個非常好的男人,而且——」
「而且你非常愛他——」培恩看似一臉感動的樣子。
凱琳突然湧上一股衝動,想把桌上的杯子全掃到他臉上,但她隨即想到自己沒有必要非得坐在這裡聽他胡扯,便推開椅子站起來,收了咖啡壺和杯子,「我要去睡回籠覺。」她說著邊向屋門移步,「祝你修門愉快」
「你就這樣把一天最好的時間睡掉?」培恩譏諷著說,「噢,你是說昨天的疲勞還沒恢復——看來應該要人去警告邁克。」
她咬住唇決意不理他,但終究又折返注視著他。「警告他?為什麼?」
培恩微笑著:「因為這麼看來,等到你自己婚禮當天,經過一整天的折騰,哪還會有精力留到晚上。」他一臉促狹的表情,搖搖頭說:「可憐的邁克!」。 不等他說完,凱琳頭也不回地往屋裡走去。不管鄰居是否尚未起床,她重重地摔門而入,因為撞擊聲可使她稍稍好過一些。
當天下午在高爾夫球場上,凱琳表現得糟透了。她的神經緊張,肢體動作無法協調。邁克的商業夥伴——兩位「緣傑」母公司的資深主管——似乎無視於她的存在,簡直把她當成連球道和果嶺都分不出來的無知小女人。打到第十洞時,她索性撿起球不打了,而他們沒有打完十八洞便也決定收桿。凱琳大大鬆了口氣,只想趕快離開球場回俱樂部休息室。
然而室內卻非她所希望的避難所。有二十來個人圍住吉兒的先生正相互交談著。他一看見凱琳進來,便揮著手上一張「拍立得」相片。凱琳跟同行男士道歉後便往他這邊走來。「兩個完美的女娃娃,午夜過後才生下來。」這個剛當上爸爸的男人,顯得喜不自勝。「錯過盛大的婚禮也值得。」
她接過相片,心中同時暗自慶幸當時立即把吉兒送進醫院。照片上的寶寶有著紅通通滿是胎紋的小臉,頭頂稀疏覆著毛絨絨的頭髮。「真討人喜歡……」她輕聲讚美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