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拂掠過屋前開滿繡線菊的圍欄,輕輕佻起她蜜棕色的髮梢,千般柔情地摩挲著她的面頰。這六月和煦的晚風,總讓她想起十年前那最後一季甜蜜的夏日……
那一年,培恩結束大學頭一年的校園學習生活歸來,她的高中課業也只剩兩個星期就要結束,接下來便是畢業典禮。那是星期六的早晨,他吹著口哨步行而來,她正坐在吊籃裡試著專心閱讀英國「騎士詩派」的作品。陽光使他的黑髮閃閃發亮,眼眸中也反射出細碎的銀光。再次見到他,她的心充滿莫大的喜悅和愛。兩地相思的日子終於過去了,到秋天,她也會跟著他進入大學,將不會再分開。雖然他們並沒有確切地談過,但在凱琳的想法中。這是再清楚不過的事。
對於沉浸在甜蜜憧憬中的凱琳而言,沒有任何一絲徵兆預示那屬於她青春生命的夏日時光即將結束。那是她生命中唯一一段充滿無盡輝煌的時光,只因她年輕而且正情竇初開。在她眼中,世界本身是如此的清新和亮麗。天真的她,豈知一場天崩地裂的毀滅正蓄勢待發……
那是一個炎熱的夏日,她照例到牙醫處洗牙,牙醫師突然說道:「寇家發生的事實在太可怕了……」
她的心猛然抽緊。「什麼意思?他們不是正在蘇必略湖釣魚嗎?」
醫師於是轉述他從上一周病人處得知,而且已經傳遍整個春崗鎮的那樁悲劇——凱琳至今仍能感受到當時襲捲她全身的癱軟無力——一位醉漢駕快艇由側面撞上寇家承租的遊艇,幾乎將遊艇攔腰截斷。
「這不是真的!」她喃喃自語。
然而她終究得面對事實。整個鎮都在談論這件意外,事發時培恩父母都在船艙底因而遇難……
培恩自己當時正在駕駛艙裡,衝撞的瞬間他被重重地彈拋到水中,吞進大量的湖水和油污,所幸很快就被另一隻船上的目擊者救了起來。幾天之後,渾身仍傷痕纍纍縛著繃帶,他運送父母遺體回家安葬,幾乎整天都靜靜地站在墳邊。他是那次意外中唯一的倖存者,但卻失去了所有的家人。
鎮上的人都說他的心腸硬,所以才能那樣平靜地承受打擊。不久他們又認為他太過安靜、太過消沉了,這顯然有違常情……
這時響起推開紗門的聲音,安莉探出頭來問道:「凱琳?是你嗎?」
「媽,是我。」凱琳隨即起身,無意識地揉著臂膀,對於剛才的回憶仍感心悸。
安莉輕手輕腳走到吊籃邊。「就你一個人?我好像聽見培恩的聲音,他送你回來的?」
「不是,是邁克。」
「噢!說的也是。」安莉打著呵欠說,「我大概是在半睡半醒中聽到吊籃擺盪的聲音,回想起以前那些個夜晚,你和培恩常常坐在這兒,一直到很晚很晚。」
安莉微微一笑,喃喃地說:「我想我是變得比較容易傷感了吧!」接著她話題一轉,「芬妮告訴我有個人出價要買我們的房子,明天她會來和我談。」
「明天是禮拜天。那女人連休假日都工作嗎?」
「她說那位買主是外地人,所以我相信他們急著想決定。」安莉又打了個呵欠。「我希望他能出個好價錢買下房子,好讓我心裡的大石頭落地,還有,我看這草坪該修剪了,不知道能不能找到人來幫忙……」
凱林笑著說:「看邁克他們什麼時候要測試新割草機,我會請他們來……」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在想能不能請培恩幫忙。」
凱琳咬了咬下唇,然後出奇平靜地說:「媽,那些都是過去很久的事了。」
安莉靜默半晌才淡淡地說:「我知道。可是難道你……」她歎了口氣,這使得凱琳不由自主地全身緊繃。但安莉終究沒有說出她想說的話,只接著說:「我一直都很喜歡他。」
「我知道,這草地我會自己找時間整理。媽,你先去睡吧,養足精神好應付明天一早就上門的買主。」
「凱琳……」安莉猶豫地問道,「你和培恩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如果只是為了一些尋常的誤會——你知道的,他曾經遭受到那麼可怕的打擊。」
「媽,我當然能瞭解。我們之間並沒有任何誤會,只是現在談這些都太晚了。」
「永遠不會太晚,凱琳,如果說開來能讓你好過一點……」
這建議令凱琳不寒而慄。多年來那些不堪的往事早已塵封在她心底,現在何必再去觸動?「媽,太晚了!」她斷然地說。「我不勉強你。但是如果你想通了——」
凱琳點點頭。但等母親進屋後,她幽幽地白語:「媽,謝謝!但是我不會說。」
翌日清晨.凱琳便又趕往鄉村俱樂部。繼尼爾的婚禮成功圓滿落幕之後,緊接著還有卡爾和柏娜的婚禮待籌辦,凱琳在心情上絲毫放鬆不得。接下來的這場婚禮,將是她工作八個月以來所承辦最盛大的一次。如果辦得成功,受邀的六百名賓客必然對她刮目相看並且廣為傳揚,屆時她將不僅僅只在春崗鎮上建立起威信,更將擴大本州這一廣大地區。但是如果搞砸了∼
凱琳使勁地閉上眼。不!她告訴自己,這次務必成功,不許失敗!
芬妮那輛黑色的汽車就停在車道上,凱琳只得把車子停在屋前的街道邊。她慢慢地走向家門,並不急著進屋+。畢竟不論買主出價高或低,她都無由置喙。她自小就在這屋裡長大,現在眼見這老房子要被賣掉,心底何嘗不痛,只是這裡已不再是她的家。
她早已在外自立門戶。父親臥病期間她搬回來和父母同住,盡力分擔母親的憂勞。父親過世後她仍繼續住下來,為的是撫慰極度落寞的母親。而今一切都過去了,母親已從哀傷中走出來,凱琳自己期望回歸她原來的生活。
母親和芬妮正在廚房邊喝咖啡邊談著。芬妮的腳邊放著一個厚紙板做成的公文夾,裡面凌亂地塞了許多文件。「沒談成是嗎?」凱琳瞥一眼公文夾。「嗨!芬妮。」
一頭紅髮的芬妮回以坦然一笑,「可說是談成了,就看安莉簽不簽字了。」
「媽,你還顧慮什麼呢?價格?」她順手取來一隻馬克杯。安莉為她斟滿咖啡,「那倒不是,價錢很好,但是他們要在兩個星期內就搬進來。」
凱琳幾乎被一口咖啡嗆著,「不是太急了嗎?」
芬妮斂色說道:「是急了些沒錯,對方是一對年輕夫妻,有兩個小孩,就快要生第三個了,所以急著安頓下來。他們已經賣掉原來的房子,先生在春崗的新工作三個星期內就要報到。」
「沒辦法!」安莉堅決地說。「只有兩個星期的時間,這一屋子的東西叫我怎麼打包?我看兩個月還差不多。如果他們再多等一些時間……」
「芬妮,你說他們出的價格很高是嗎?」凱琳轉向芬妮問道。
芬妮點點頭。「我們的定價原本就偏高,可是他們並沒有殺價。他們是明理的人,知道要你們這麼快就搬家不太合常理,所以願意多付一些錢。」
凱琳轉向母親說:「媽,如果你真的想把房子賣掉,我想應該要把握這個機會,關於打包的事,我也會幫忙。」
什麼時候有空呢?凱琳心中問自己。本週末是柏娜的婚禮,下週末是羅拉的,她擠得出時間幫母親的忙嗎……噢,六月!為什麼每一個女人都想在六月結婚?
安莉看看女兒又看看芬妮,歎了口氣:『我要在哪兒簽字?」
芬妮沒有立刻拿出文件,「如果你想再考慮一下,我可以請對方再多等一天。」
安莉搖搖頭:「不用了,既然我決定要賣房子,還是當機立斷的好。我知道我只是在拖延,就算給我一年的時間,那些搬家的工作也不會變得更輕鬆。」她說完後便拿起筆,在芬妮遞上來的兩份交易契約上簽了字。
凱琳陪同芬妮走向那輛汽車。「謝謝你,芬妮。」
芬妮微笑說道:「其實我很能體會你母親的感受,畢竟在這房子裡住了這麼多年,總是有感情的。」話一說完她便揮手招呼:「嗨!邁克!」
凱琳回過身看見邁克正穿越街道向她們走來。「我剛打完高爾夫球回來,經過這裡時看見你的車,所以過來問問看,你今天還有沒有安排其他的事。」他對凱琳說道。
凱琳轉過臉讓他親吻面頰,「除了整理草坪之外,沒有其他特別的事。」
「如果是這樣的話,」芬妮插進話來,「今天傍晚就到我莎菲湖畔的小木屋來好了。不是什麼正式的宴會,不過我邀了所有的老朋友聚聚。」
老朋友?凱琳自忖。他們那一夥朋友還留在春崗的人已不太多,而且平時大家也常見面。莫非今晚的聚會有特別的原因?如果芬妮是在上星期提出邀請,她應該會毫不考慮就欣然前往,但是今天,她卻寧可以任何理由婉拒出席。她當然不介意和老朋友聚聚,但她明白真正困擾她的,是他們之中某位特定的人。只是她剛才已經表明了今天沒有其他特別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