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真的是因為失去了記憶而變得單純,她望著他,沒有半點退縮,只是目光中暗藏的那絲愁雲卻完全屬於過去的初舞。
不知相互凝視了幾個世紀,匆匆傳來的腳步聲終於打破了這個沉寂。
來的是侍雪,她剛要進門又及時止住了腳步,看到屋中的兩人有些不好意思地問道:「抱歉,我來得是不是不巧?」
「不是不巧,是很巧。」行歌不著痕跡地呼出口氣,「有事嗎?」
「有人在城外要求見公子,說是從京城來的。」
行歌一怔,「是什麼人?」
「他沒說,不過他一身黑衣,我看好像是……羅剎盟的人。」
神色陡然冷凜,他低聲說了句,「幫我照顧初舞。」然後匆匆走出房門。
☆☆☆☆☆☆☆☆☆☆ ☆☆☆☆☆☆☆☆☆☆
雪隱城外,那個黑衣人的確是他羅剎盟的手下。
行歌面對屬下,神色冷峻,雍容威嚴,這一刻他不再是優雅溫柔的行歌公子,而是威震武林的羅剎盟盟主黑羅剎。
「出了什麼事?」
當日從皇帝寢宮強取靈芝之後,他曾順便留話給京城中羅剎盟的下屬,告知自己的去處。但若非出了十萬緊急的事情,盟中下屬絕不會千里迢迢找到雪隱城來,現身求見。
那名下屬滿身的征塵,單膝跪地,聲音急切,「盟主,京城出事了。」
「什麼事?」
「聖上在一個月前,突然下旨要王爺交出兵權。」
行歌眉尾高揚,「為什麼?」
「不知道。聖上旨意來得倉卒,而且明顯還有後招,王爺借病拖延,但形勢一天緊過一天,聖上甚至調遣了神武將軍率領神武軍將王府圍住。而王爺也沒有下令給親信說明應對之策,我出京時兩方只是僵持,不知道現在情況如何。」
他雙眉緊蹙,「是誰讓你來找我的?王爺?」
「不是。屬下曾於深夜溜進王府,找王爺詢問對策,王爺卻說這件事不能驚動盟主,會對盟主不利,千萬不能讓你回京;屬下出門前,王府的君澤少爺叫住屬下,要屬下務必將這件事告訴盟主,說即使天下人都束手無策,盟主也一定有辦法化解這次的危機。所以屬下冒死前來,請盟主示意。」
行歌沉默許久,那下屬又低聲說:「君澤少爺還有一句話,說他永遠以盟主這位兄弟為榮,只恨這二十多年中未能與盟主共敘手足之情。若有來世……」
他擰眉道:「夠了,你在這裡等我。」
他返身回到城內,找到雪染,直截了當地說:「京城有事,我必須趕回去。」
雪染看著他,「初舞呢?」
「她還不能遠行,讓她留在你這裡休息吧。」
「你已和她告別?」
行歌沉寂一瞬,淡笑道:「不用了,我不會去很久。況且,她既已忘記我,我在這裡還是不在這裡,都沒有多大分別。」
雪染又道:「倘若她問起你呢?」
他想了想,「就說我有事情去辦,會盡快回來。」
雪染點了下頭,「這裡有我,沒有人可以動她分毫。」
行歌悠然一笑,「多謝了。」
臨走時,他到初舞的門前站了許久,房內沒有任何聲息,大概她是睡了。
侍雪路過,看到行歌呆呆地站在飛雪中,頭髮上、肩膀上都被雪花落滿,想上前和他說句話,但轉而又忍住了。
那天,行歌在初舞門前幾乎站了一夜。
那天,雪隱城的雪似乎也感受到了他的心情,飄落得格外溫柔……
第十章
吳王府的黑夜從未這麼安靜,安靜得猶如一個囚籠,密不透風。
自從聖上突然調動神武將軍包圍了吳王府後,一個月內京城上下為之震動,這件事不僅成了街頭巷尾談論的大事,還像長了翅膀似地飛出京城,不到幾天內就已傳遍天下。
莫非吳王失寵,得罪了聖上?還是聖上早已對吳王的權傾朝野心生不滿,積怨多年,一朝發難?
尤其詭異的是,在這件事發生之前,吳王府的少爺君澤成親,據傳大婚典禮上有神秘男子劫走了新娘,婚禮中斷,嘩聲一片。王爺閉門謝客,從此深居簡出。
這種種一切的背後,是不是隱藏著什麼不為人知的事情?
各種各樣的流言因此紛至沓來。奇怪的是,向來手段冷硬的吳王這一次就好像是個垂暮老人,厭倦了爭鬥,看淡了生死似的,大門緊閉,既不應旨交出兵權,也不調集自己的人馬與聖上對抗。
吳王的葫蘆裡到底在賣什麼藥?眾人都猜不出。
今夜,是聖上給吳王所下期限的最後一天。聖上有旨,如果吳王不在一月之內交出兵權,視同叛逆大罪,後果不堪設想。
王府之外,神武軍人喊馬嘶,府內,吳王依舊按兵不動,穩如泰山。
誰也不知道事情的結果最終會變成怎樣。
暗夜風蕭蕭,一道黑影悄悄潛入了王府。
無聲無息,如鬼魅一般,皎潔的月光之下,只能依稀看到一個淡淡的影子如風掠過。
王府的書齋內,燭火高燃。兩條人影同時映在窗戶上。
「父親明日真的要出府抗旨嗎?」君澤的心情已不能用憂慮形容,畢竟與聖上為敵,結果是令人恐懼的。
吳王捏緊了手邊的一塊鎮紙,「除了抗旨,聖上給我留了別的路嗎?」
「父親,交出兵權對您來說,真的那麼不捨?您已專權十餘年,榮寵無數,如今是該頤養天年的時候了。」
他冷笑道:「若是我心甘情願交出兵權,那是應當頤養天年。我生平最不怕被人要挾,就是聖上也不能。」
君澤歎口氣,「現在我終於知道二弟的性情為何會那樣偏激古怪了,原來是與父親的性情一脈相承。」
吳王斜了下眼,「對爹這樣說話是不是太不敬了?」
難得君澤還能笑出來,「是兒子不對。」
「說到你二弟……」他惆悵地歎口氣,「聽說他去了雪隱城?大概,這一生是見不到他了。」
「爹!」君澤緊張地輕呼,「為何出此不祥之言?這一次爹未必就不能全身而退。只要二弟在,說不定會想出什麼好的對策。」
吳王說:「這件事我再三告訴過你,絕對不能告訴他,他既然已經離開,就遠遠地離開,難道二十七年中我未能盡到父親之責,如今還要害他送命不成?」
「誰想要我的命?只怕沒那麼容易拿去吧?」
清幽的聲音從門外淡淡飄來,屋內的兩人同時震動,不敢相信地去看門口。
君澤搶先一步拉開門,門口那一襲黑衣的男子看起來如暗夜精靈,雖然似乎清瘦了些,但神情依舊自信,本是溫和宜人的俊麗五官也染上一層濃重的陰霾,唯有目光清亮逼人,在開門的那一剎那浮上些許溫柔的暖意。
「二弟!」他驚喜非常地拉住他的手臂。
行歌跟隨他進門,將門關住,目視吳王,叫了聲,「王爺。」
吳王從看到他起,就處於震驚之中,等聽到他真切地這聲呼喚之後,五官為之顫抖,壓抑著嗓子低聲喝道──
「誰讓你來的?」他猛地走到行歌面前,推開君澤,緊緊捏住他的肩膀,咬牙說道:「趕快走!這裡不是你久留之地。」
行歌身體如石,動也不動,直視著他,「聖上這次的事情與我有關?既然與我有關,我就一定要知道是什麼事情,否則怎麼可能離開?」
「與你無關。」吳王惱怒地否認。
行歌一笑,「既然如此,那我不如再夜探皇宮一次,當面問聖上。」
吳王臉色大變,「你是在將我的軍?!」
行歌神情嚴肅,「王爺,你我之間還有什麼是不能說的?」
瞪了他許久,吳王終於洩了口氣,「你上次夜探皇宮是去盜取靈芝?」
「不算盜取。」行歌直言,「是我向聖上逼要來的。」
吳王皺起眉,「你要靈芝到底是為什麼?」
他沒有回答,反問道:「聖上是為了這件事而為難王爺?他因何判斷這件事與王爺有關?」
「你,是不是用了迷魂術?」吳王攥攥拳頭。
行歌怔了一下,恍然大悟,「原來如此。」當日因為救初舞心切,一時情急竟然忘記忌口,在聖上面前脫口說出了「迷魂術」,才導致今日局面。
君澤見他們兩人面色凝重,還不明就裡,「到底是怎麼回事?」
吳王歎氣道:「行歌的親娘,當年是因為被你娘知道擅長迷魂術而逼出王府。這件事,當年傳遍不少人的耳朵,估計聖上也聽說過。」
「迷魂術?」君澤對這個名詞異常陌生。
「聖上親自下旨向王爺要人,逼王爺交兵權,是這麼回事吧?」行歌問。
吳王點頭。
他眸光一寒,「王爺,您錯了,棋差一著。聖上這人多疑,王爺是知道的,當年送兵書之事就是如此。對於拿不準的猜測他慣於試探,這次聖上本來也只是試探王爺,但王爺堅持抵抗不交兵權,就說明王爺心中有鬼。王爺多抵抗一日,聖上心中就多信了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