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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頁     謝璃

  她下意識往後挪動。「等老王的車。我剛看完病,正要回去。」

  「這老王,可能又不知溜哪兒快活去了,讓小姐乾等。您一個人在這不安全,不如讓袁某送一程吧!」當著兩個隨從的面,他趨近她,滿鼻子是她的芳香,大概是玉蘭一類的味道,和她的人一樣,淡雅極了。看不見有看不見的好處,他這輕薄的目光她就看不到。

  「不必了,小鵑很快就回來,謝謝袁老闆。」她避開他的鼻息,他比任何人都不安全。

  她的拒絕在他預料中,他從喉嚨發出悶笑,從口袋掏出一樣小東西,看了她倔冷的臉一會,大膽捉住她手腕,將東西放進她掌心。

  「秦小姐,這是見面禮,珍珠做的東洋玩意兒,請笑納。」

  她駭住,抽回手。這個袁森真大膽,當街調戲她,給她的也不知是要送給哪個女人的私物!

  掌中的兩顆小東西是一對珍珠耳環,她屏著氣,攤開掌心。「袁老闆,您沒看到嗎?我不帶耳環的,很抱歉我不能收。」

  「是嗎?」他也不取回,無視她的不悅,傾下頭,手指出其不意輕捏她素白的耳垂。「讓我瞧清楚,難不成你真的連耳洞也沒穿?」

  她又驚又怒,揚起盛著珍珠的掌,順勢往他刮過去,清脆響亮的聲音震懾了在場的人。袁森的臉熱辣兼刺痛,他一摸,竟摸到了血漬,方纔她這一掌,和珍珠一道打在他臉上,耳環的勾刺擦過,刮掉了一點面皮。

  他面子一時下不來,捉住她的肩。「你放肆——」

  「也沒有大爺敢在街上對女人放肆。」一句凜冽的男聲介入,從後頭制止袁森的下一步動作,攫住他的手。

  「小姐。」小鵑急急扶開秦弱水,護著她遠離袁森。「對不起,我找不到老王,他八成又去賭一把了,一時忘了時間。我在街上遇到舅爺,他答應送我們回去,您沒事吧?」

  「沒事!」她緩下了驚怵,緊抓住小鵑的手。

  袁森望著齊雪生,怒火中燒,甩開他的鉗制。「齊老闆,我討秦小姐歡喜都來不及,怎麼敢對她放肆?是她誤會袁某的心意了。倒是齊老闆,您動不動擺出好人的架勢,別人全是不懷好意,我就不明白,秦小姐也不是您妹子,您不免管太多了?」

  齊雪生面無表情。「我若是妹子才管,就是禽獸不如。」

  袁森咧嘴,利眼卻進出惱意。「明人不說暗話,我袁森向來對您尊重,是看在何家面上,您也別把我當孬種,在這城裡,我想做什麼,不需您開尊口,我若說對秦小姐一見傾心,向她示好,您又耐我何?齊家再厲害,也管不著我對女人獻慇勤,當然,朋友妻不可戲,若是您的女人,我自是不會碰,雖然您不把我當朋友看。今天秦小姐對袁某有誤會,我改日再登門道歉。」他憤恨地一揮手,上了幾步遠的黑頭車。

  齊雪生僵著面孔,對小鵑道:「扶小姐上車。」

  秦弱水順從地跟著指示,坐上人力車,車行之際,她攀在座緣道了句,「多謝舅爺。」

  齊雪生哂笑。

  他今天又開了眼界,聽親姊何太太說過,秦弱水自小隨師塾任教的父親熟讀經書,上過兩年教會辦的新式女學堂,琴棋書畫也都有涉獵,算是養自書香之家,沒想到性子如此剛烈,他遠遠見她揮掌,一時真不敢置信。

  「當街打男人,真有你的,你的麻煩還在後頭呢!」

  她不動聲色,不再回話,隨著車行晃蕩,喃喃自語,「都瞎了,還不夠嗎?」

  陽光落在身上,暖洋洋的,春意已濃,她的心仍留在冬日,連綠芽都探不出頭。民國十多年了,聽何平說,現在女人也要自立自強,不該再依附男人和禮教,都該尋求自己一片天,許多女人都能到外頭上大學讀洋書了。

  她今年二十一了,會有那麼一天麼?

  第二章

  齊宅書房裡。

  齊雪生看著厚厚的一疊帳冊,眉也不抬,對端茶進來的妻子道:「叫帳房進來,我有事。」

  「雪生。」她放下茶,欲言又止,杵著不動。

  「有事?」長眼微掀望去。

  她噘著紅濫濫的唇,一股氣轉瞬洩去。

  齊雪生就是如此,從未見他對她溫言軟語過。當初她若不是見他相貌堂堂,還上過大學,家世也好,否則嚴家門檻快被媒人踩平了,她也沒輕易允諾下嫁,誰知她真走了眼,他作風比齊家老爺子還硬,很少把她的話當一回事。說穿了就是為了齊老太太的抱孫心切,他二話不說娶了她,雖然偶爾陪陪她出門看戲是有的,但常常半途就走了,待在商行的時間比在家還長,她抱怨過幾次,他提眉回句:「你想嫁個浪蕩子嗎?」她膽子也沒了,從此不敢再提。

  想想她三年未孕,半年前他雖末應齊老太太殷望收妾進門,卻也很少留連在她房裡,生活習慣並無改變,照樣早出晚歸,她的待遇未有不同,她不該有埋怨。但齊家人多嘴雜,若不趁早打算,縱使娘家實力殷厚,她在齊家要抬頭也難了。

  她提振一口氣,婉笑道:「雪生,我聽說,城東有個洋醫生,醫術挺行的,改日你能不能陪我去看看,也許孩子的事能有個眉目什麼的——」

  「我不急,你急什麼?」沒細聽完,他手一揮。「現下這樣不是很好,沒有孩子牽絆,你想回娘家就回娘家,想看戲就看戲,我都不反對,別再聽你那些姐妹淘出些渾主意,這件事別再提了,叫帳房進來!」

  她十足發傻了好一會兒,益發不理解眼前這個男人,他鎮日忙於齊家產業,不是為了自家打算?沒有香火,這些產業不遲早落入其他手足手裡?她還能指望誰?他狀似仁厚不逼她,卻也不似出自對她的繾綣之情,倒像怕麻煩似的,他到底想要什麼?

  「杵在那兒做什麼?」他再次揚聲。

  她僵了僵臉,快速掩上門走了。

  他若有所思地瞥了眼合上的門,又埋首在密密麻麻的數據中。

  半晌,敲門聲響,他應了聲,瘦削黝黑的中年男子快步進入,在他左前方站穩,沉聲道:「老闆,我差人查了,興禾發那事的確是姓袁的做的手腳,他撂下話要張揚他們的酒有問題,喝死了人,讓他們一罈酒也賣不出去,興禾發老闆才毀了您的合同,比市價低一成將酒廠賣給他。二爺,這事兒就繞過彎別再和他計較了,他背後有人挺著,什麼手段使下出來?我怕老太太擔心——」

  「知道了,齊家不差那個酒廠,只是讓了他這回,他倒以為吃定了齊家了,我擔心的是以後。」他咬了咬下唇,定眼看著帳房李興。

  「這小人有了靠山可得意了。」李興搖搖頭,脫下圓盤帽。「葫蘆裡也不知賣什麼藥,竟然向那個姓劉的土閥出餿主意向何家提親去了,劉司令平日眠花宿柳,三妻四妾,不過是一時新奇想玩玩罷了,哪安什麼好心?可萬一推辭了,劉司令不是什麼善男信女,何家未來麻煩可多了。」

  「慢著!提親?」他一瞪眼,頗為震訝。「小帆才幾歲?他吃了什麼糊塗藥了,這事也說得出口?」

  這袁森存的是什麼心?唆使靠山和何家結親莫不是想對付他?何帆一個十五歲的女娃兒,劉司令下會憑戲院一面之緣心血來潮看上她,他又想使什麼陰招?

  「我當何太太已經告訴您了。」李興也訝異著。「這事說來費解,他瞧上的不是何大小姐,是寄住在何家的遠親秦小姐,聽說幾個月前盲了眼。劉司令何時大發慈悲不顧人家的殘疾了?我可不相信土匪頭會善待秦小姐,雖然秦小姐相貌不差,人也知書答禮,畢竟眼睛不方便,嫁給他可大大不妥;況且也不是以大房之名進袁家,一個姨太太罷了,準是被糟蹋了。」黑臉重重歎口氣。

  齊雪生抬起眉,定睛看著帳房,確信自己沒有聽錯,悶不吭聲了好一會兒,閃著明暗不定的眸笑道:「這渾球,果真是衝著我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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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握緊了筆管,筆尖沾滿了墨汁,懸在半空中幾秒,才落在毛邊紙上,但仍歪了準頭,顫抖的筆畫掩飾不了她波濤洶湧的心緒。小鵑抓住她濕冷的手,拿走手中的狼毫筆,困難的出聲撫慰:「小姐,別擔心,太太還沒答應呢!」

  她眨眨眼,無論怎麼用盡力氣,黑暗一片的世界沒有改變。這一刻,她是渴望奇跡的,不必賜給她雄厚的家世抵禦外力,只要一雙透徹的視力,她就能遠遁,左右自己的命運。

  「那本楞嚴經呢?拿過來,繼續上一次的段落念給我聽。」她端坐著,動也不動。

  「小姐,您午飯還沒用——」小娟遲疑了一會,知她沒胃口,轉身拿起矮櫃上的線裝佛經,翻開夾著書籤的那頁,朗聲念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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