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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頁     謝璃

  袁森原無意留難三人,他不過是想藉此熱絡關係,但警敏的他卻從秦弱水臉上接收到清清楚楚的訊息——她的蔑視!不用多言,那冷淡嫌惡的神情分明流露,若不是從何家聽聞過他,不致表現如此。

  他冷卻了一頭熱,瞭然於胸,利眼微縮。「怎麼?這麼不賞臉?」

  「言重了,我們年輕人不懂規炬,怕給您看笑話了,壞了興頭,還是各看各的吧!」她不卑不亢,眉頭卻不自覺鎖得更緊。

  袁森怒意陡生,秦弱水一介女流,竟敢不正視他!

  「看不出秦小姐說話如此伶俐,失敬了,不愧是何家人。」

  「袁老闆誤會了,姊姊別無此意。」何平慌了,但若依了袁森,今日的戲必看得索然無味:若是斷然不從,又恐招禍,正躊躇不安,一邊的何帆叫了起來。

  「哥,那不是舅舅、舅媽嗎?」

  果下其然,齊雪生昂首闊步,從人群中走來,身旁倚著扮相貴氣十足、相貌端麗的女人,後頭跟著一名女僕。齊雪生眼尖,很容易瞥到了何平一行人,見到袁森,他面色一凜,原先的不耐變成冷峻,他不避不讓,直迎過來。

  「齊老闆,嫂夫人好,今天是什麼好日子了?大家湊一塊兒了。」袁森率先打招呼,嘿嘿桀笑。

  秦弱水微訝,默不作聲地轉開臉。齊雪生低頭向女人吩咐了一聲,女人點點頭,向袁森致意後和女僕先行到包廂去了。

  「不敢當,有袁老闆在,好日子也得提心吊膽過。」他站到何平前頭,不經意看了秦弱水一眼,看來她一點也不安份吶,竟大著膽子來外頭看戲。

  「怎麼?還在記恨興禾發那回事?在商言商,各憑本事,齊先生家大業大,何必在乎那一片店舖?」袁森似笑非笑,揮揮袖子。

  他並非刻意樹敵,齊家在蘇州根深蒂固,近兩年靠著偏門生意掘起的他和齊雪生交好只有好沒有壞,然而齊雪生眼高於頂,沒把他當成對手,幾次商場上相逢,給了他幾個軟釘子碰,他出生微寒,特忌恨這種人的架子,一有機會,便使了手段,讓齊雪生吃了悶虧。齊雪生出生大家,不屑不入流的手法,也不肯委屈,粱子便結上了。

  「好說,過去的事就甭提了。我這外甥、外甥女是否怠慢了袁老闆,戲要開演了,怎還不入座?」他不必細問,何平的尷尬面色說明了一切。

  「沒什麼,只不過請他們到包廂一道欣賞,位子好,看得清楚,誰知三位不賞光,不知是袁某不夠份量,還是家教使然,認為袁某高攀不上?」袁森瞅著秦弱水,嘴角泛著譏嘲。

  齊雪生隱隱然明白了什麼,湊過袁森耳邊道:「袁老闆,可否借一步說話?」

  袁森不置可否,前行了幾步,回頭對齊雪生道:「齊老闆,您不會連這點事也看不順眼吧?」

  他撇撇嘴。「他們不過是毛孩子,何必為難他們?您今兒個來不是看名角的嗎?倒和小孩對上了?」

  袁森冷笑。「孩子?秦小姐芳華正盛,一張利嘴和齊老闆不相上下,說是孩子誰信?倒不知何家是怎麼看袁某的?一概敬謝不敏啊!」

  他聞言訝然,反問:「您是針對秦小姐來著?她得罪您了?」

  「不敢,應該是我袁某得罪何家了,秦小姐連正眼也不瞧袁某一下,何家若對我有意見,大可說明白,也用不著我替何家疏通,拿到船行的牌照了。」

  袁森猜忌心重,得好好對付,齊雪生冷靜沉吟了一會兒,低嗓道:「秦小姐非袁老闆想像,她若說錯話,請您海量,我在此替她謝過。」

  袁森掃了眼突然謙和起來的齊雪生,笑道:「她是什麼奇女子不成?不過是遠房親戚罷了,齊老闆何必替她賠不是?莫非——」

  他舉起手,阻止袁森出言不遜。「秦小姐到這兒是『聽戲』不是『看戲』,坐哪兒一點也沒差別,您別白費心思了。」

  「您甭在我前頭賣學問,這兩個差別在哪兒了?」袁森哼笑。

  「她眼盲,根本看不見,袁老闆跟她計較什麼?」齊雪生繃起臉。

  袁森呆了,看著凝肅的齊雪生,沉思幾秒,突然走到秦弱水跟前,伸出五指,在她面前晃了晃,秦弱水表情依舊,眼眨也不眨,沒察覺有人近在咫尺,袁森歪歪嘴,對齊雪生道:「真想不到,可惜啊!」手一揮,領著隨從走了。

  何帆雀躍地拉住齊雪生,「舅舅,還好您也來了。」

  「到我包廂去吧!」他一臉不買帳,兩兄妹不敢多言,領著秦弱水轉進樓梯,他墊最後,望著秦弱水的背影,他向前喚:「秦小姐,請留步。小帆先上樓吧!」何帆猶豫了一下,不敢違逆親舅,隨何平上樓去了。

  秦弱水掙脫何帆的手,道:「舅爺有事?」

  他趨近一步,知她看不見,唇附在她耳際道:「外面險惡,女人能待在家就待在家,少跟著小平他們起哄,惹了事,對你對何家都沒有好處。」

  她靜靜聆聽,眼波閃爍,驀地微笑,毫無愧色。「原來舅爺也瞧不起女人,既然如此,請領我回小平包廂坐,我不擾舅爺了。」

  他怔住,頓時明白袁森為何因她不悅,他大掌抓住她的手肘,將她堆到走道旁,凜聲道:「你要搞清楚,何家沒事便罷,有了事可保不了你,現下可不是什麼太平盛世,你別讓人難為。」

  「我明白,舅爺不必激動,我一個盲眼女子,起得了什麼作用?倒是舅爺,您凡事都明著來,姓袁的不會嚥下這口氣的。」

  她眼珠定定停留在他臉上,神色堅毅,她心比眼明,竟使他語塞,不過是個弱女子罷了,敢直言教訓他?

  他面色一整,甩袖便走。

  「舅爺,您要把我扔在這兒麼?不怕我丟了何家的臉?」她察覺到了什麼,面無表情提醒他。

  他停下腳步,吸了口氣,悻悻地回身握住她的手。「既然少不了人幫,就安份點,口齒伶俐只會招禍。」

  「我也是見人說人話的。」她讓他牽著定,嘴巴仍不示弱。「舅爺受不起麼?」

  「你見得到誰?」他下禁刻薄起來。

  「我感覺得到。」

  他一震,決定不再說話,掌心裡柔若無骨的五指緊緊扣住他,似乎怕他放手。

  他勾唇冷笑——多倔強的女人,黑暗一片的世界裡,她憑恃什麼斷言一切?她自身都難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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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睜大著眼,讓前方手電筒的光直照進眸底,醫生端詳了半晌,搖搖頭道:「看不出有什麼問題。」

  她輕輕一笑,這話聽多了,也沒感覺了。她不覺失望,她甚至想安慰何太太,在黑暗裡她感到安全,適應得很好,短短三個月,已經由震駭轉為平靜接受了,只是怕成為何家累贅,她說不出口。何太太看了醫生一眼,對角落的小鵑道:「先送小姐回家,老王的車在那等著,我有話和大夫說。」

  她乖從地任由小鵑扶到門外,在半掩的門縫中聽到了何太太焦急的垂問。

  「陳大夫,您是留洋的,難不成瞧不出她的毛病來?」

  年輕的面龐納悶著,「這個……我想請問,她眼盲前,是否看到或遇到了什麼?」

  「唔——這我不是很清楚,三個月前的一場大火,把她家燒光了,家裡就剩她一個人,她在前院被發現時,並沒有受什麼傷,難道——是被煙薰壞的?」

  「不,她的眼睛沒事,如果當時也沒其它外傷,就表示——她這盲是打心裡來的。」

  「打心裡來的?」何太太迷惑。

  「坦白說,這病例國外不是沒有,上次幾國大戰,很多戰場上的士兵一夕之間什麼都看不見了,眼睛看來也是好好的,可也不是裝出來的,送回家鄉療養一陣子,又看得見了。這是人的防衛機制,不想看到的事刺激太大,自動會廢了自己的視力——」

  「這我可不明白,何家現下對她也是不錯啊,為什麼不能恢復?」

  「她心裡有擱不下的事,得空你可好好問問……」

  秦弱水不再駐足傾聽,示意小鵑帶路先行。

  出了醫院門口,人聲鼎沸,空氣中瀰漫了各種早市的氣息,小鵑四下張望著,對秦弱水道:「小姐,我到那頭找找看,老王不知溜哪兒去了,您在這等等,別走開,這路你可不熟。」

  她答允著,只要她不走動,又不拿枴杖,一般人很難發現她眼盲。

  站了半晌,人還沒回來,她腿略酸,往旁摸索著樑柱,卻摸到了人身上的緞綢,聞到一股陌生的氣味,她急忙縮手,耳邊傳來令她皺眉的嗓子。

  「秦小姐,真巧,又遇上您了,我們可真有緣份。」

  「袁老闆?」她有點不安,勉力笑著,希望下一刻小鵑就回來了。

  「在等誰啊?」她一個盲女不會不知死活的出來逛大街,必定有家人陪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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