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婉茵唇角一勾,繼續吃著菜。齊雪生瞭然於胸,泰然笑道:「媽,您誤會了,我們不是吵嘴,我們在玩呢!」
嚴婉茵筷子上的菜滑落,喉頭一口飯險噎著。
老太太也不禁楞住。「玩兒?」
「是啊!」他掃視著前方兩個別有心思的女人,不當一回事道:「我們在房裡經常這樣追著玩的,如果凝了大家的眼,下次記得注意就是了。媽用不著擔心,弱水好得很。廠裡有事,我先走了。」
直到他信步走遠,嚴婉茵用力摔下筷子,嬌嗔道:「媽,您瞧他,太過份了!」
老太太不以為意笑。「別急!明兒個我陪你上醫院去,雪生總不能天天在她房裡,你得有耐性。」
老人暗想,她或許小看了秦弱水,齊雪生不苟言笑,能為她當庭失態,自有她的能耐。老人從旁得知齊雪生為了讓劉司令放手,捨去了一件家傳古玩,老人不在乎誰替齊家傳下子嗣,但嚴婉茵娘家有頭有臉,可不能為了一個盲女惹惱了親家,這一點,她不會輕忽,也不會得罪兒子,但也不會任秦弱水掌控齊雪生。
有了打算,她拍拍媳婦的手,「走吧!陪我到寺裡上香去。」
☆☆☆☆☆☆☆☆☆☆ ☆☆☆☆☆☆☆☆☆☆
房門「伊呀」開了,讀著報的小鵑停住,迅速收拾桌面上散放的報紙,響亮地出聲:「舅爺,休息了。」她仍改不了舊稱,齊雪生說了她幾次後也由她去了。
齊雪生應了聲,瞥了眼小鵑手上的紙張,揚眉問:「這報哪兒來的?」
秦弱水倒真不挑揀,連時事也想知曉,倘若無眼疾,上大學堂是很有可能的,悶在深宅裡,能按捺多久?
「我讓小鵑向管家拿的。」秦弱水接口。
小鵑照例不再多留,收拾好帶上門便離開。齊雪生脫去長袍,仔細地看著欲言又止的她。
她準確無誤地倒杯茶,朝他方向遞去,水眸晃動著,愉快地道:「聽說您要辦學校,報上都寫了,是否真有其事?」
他接過茶,應道:「嗯!等校地決定了,就要招募教師了,齊家總得做些有益地方的事。」
她沉吟著,又道:「真好。請問,女子也能入學麼?」
他興味地瞧她一眼,「當然可以。時代不同了,女子也該受高等教育,怎麼,你也想上學堂?」
她忙擺手。「你在開我玩笑呢!我若上學,小鵑不是也得跟著去?」
「未嘗不可,你不是不介意他人的眼光?」他語帶調侃。
她不以為意搖頭,正色道:「將來如果我看得見了,有能力,我想在鄉下辦間義學,讓窮人家的兒女不必花一毛錢也能上學,未來環境就可以改善了。」
他不作聲良久,定定注視著她,驚奇在眼中打轉。
「你不收錢,學校開支怎麼維持?真是天真!」他嗤一聲。
「是啊,說說罷了!這理想得像您這種能人才做得成,齊老闆考不考慮在揚州鄉下辦所義學,那兒的地方父老會很感激您的。」
她綻開一朵甜笑,他微怔,極少對他刻意示好的她為了不干己的家鄉人放低姿態?他對她展開重新估量的眼光。
放下茶杯,他隨手勾起她的臉,哂笑道:「秦弱水,我可沒忘記你是揚州人,把好處盡給了你家鄉,你這如意算盤是打到我頭上來了,我有什麼好處?」
「您立業不忘立德,為後代留下典範,這是最大的好處。」她輕推開他的手。
「我從不在乎那些虛名!」他嗤哼。「睡吧!」
他捻熄了燈,靠近還在床畔杵著不動的她。「怎麼?還有什麼意見?」
「呃——」她撇開臉,不自在道:「最近報上有許多文章反對納妾,您——是否會響應?」
他不惱反笑,她的心思還在這樁婚姻關係上起伏不定,女人書讀多了,很難輕易順應命運,她快樂的時光下多吧?
「怎麼?怕我放你回何家?」
「不是。」她淡聲道。「我怕有些新派人藉此打擊齊家,讓您不堪其擾。」
他閒散道:「這事你就甭操心了。不過我想,我妾越多,你應該就越高興吧?你可以愈來愈清淨,沒人打擾你安眠。」
她抿抿唇,抬頭大方問:「既然您在這兒一點樂趣也沒有,這幾天為何又留下過夜了?」
他不耐地回道:「因為我想清淨清淨。」
「男人娶妻不是為了清淨吧?」她不放棄追問。這次又連續好幾天,他選擇在此度夜,雖說於她無妨,然而她卻不能在中院多走動,以避免嚴婉茵時而針諷、時而柔情似水的嗟歎。
「卻也不是要聽人囉唆!」他放下帳幔。「我可不想忙了一天,還要動腦筋和女人下棋,麻煩!」
她一聽,忽然掩嘴笑了,急急背過身不出聲。
她闖禍了!沒想到嚴婉茵把她情急搪塞的話當真,找齊雪生對奕,反倒把他趕到這兒來了!這可不成,她得另外想法子!
他感覺有異,一把轉過她的肩,就著月光審視她忍俊不住的臉,疑惑道:「你笑什麼?」
「沒、沒有,您誤會了。」她側著頭,想到他被迫在閨房下棋不得安寧,那畫面就是讓她按不住笑意。
「是麼?」他指尖勾起她下巴,抬起她的臉。
她吸口氣道:「我是說真的,我沒笑您。」
微弱的光線下,她似笑非笑,貝齒緊咬著下唇,為了壓抑胸口那團笑氣,她下巴微抖著,散開的髮絲垂在兩頰,一股平日不見的嬌俏在眉眼嘴角漫放著,見不到他的表情,她也就不閃不躲,任他察看。
不帶抗拒的仰望,竟無端勾起他的躁動,他任憑直覺圈住她的腰,默不作聲俯下臉,貼住她微張的唇,探進她的口。
她僵住,背往後抵在床頭欄柱上,進退不得,她再盲目,也不能否認口中溫濕的探索動作是男人意外的吻,他這是在做什麼?懲罰她?
「舅——」她躲開他逐漸加重的吻,擋住他胸口。「我真的沒笑你!我發誓,我不知道太太會信我的話,以為你愛找我下棋,我說實話了,你放開我。」
他怔了怔,思付了幾秒,領悟了她話裡的意思,陡地放開她,退開一步。唇上的餘溫激盪著體內的血液,他握握拳頭,清清喉嚨,鎮定道:「以後別再和她胡說了,歇息吧!」
她整好鬆開的衣襟,心緒紊亂地上了床,躺下後,猶自聽到重重的心跳聲——他竟用這種方式對她,她該如何忘卻這個吻?一個不愛自己的男人的吻?
他凝視她的纖背,久久沒有移開,直到她的呼吸沉穩,翻個身睡熟了,他伸出手臂,輕放在她腰上,摟近她,有如她背倚在他懷裡,他合上眼,讓緊繃生活中缺席的暖意伴著自己入眠。
第四章
齊家商行裡。
「老闆,您要的這些書都在這兒了,您看看有沒有遺漏?」帳房李興將一疊新搜羅來的書攤在案上,淨是些最近翻譯的西洋小說和歷代傳奇一類的文集,幾乎是齊雪生不碰的書類。
齊雪生快速審視了一遍,道:「可以了,待會兒差人拿回去交給小鵑。」
李興看了他一眼,笑道:「老闆倒挺用心的,秦小姐好福氣。」他不敢直呼姨太,齊雪生聽見這稱謂就皺眉。
齊雪生蹙眉,「你這是在消遣我?」
「不敢!」李興忙躬身道。「她能遇見二爺,是前世修來的福氣!袁森此事餘恨未消,聽說他放話要立新船行和何家打對台呢!」
「這事我聽說了。」他摩挲著下顎,對李興道:「盡快安排我南下,我得盡快解決這事。」
「安排得差不多了,旅館也訂好了。對了,春生少爺快要回國了,老闆有任何打算沒?」
齊雪生凝思半晌,道:「先讓他熟悉所有商舖再說,得尊重他的意思。」
「唔,長沙老家那兒,院子修繕得差下多了,是否要讓您……」話末完,齊雪生手一抬,阻止他說下去。
「先照舊,一切都不動,維持乾淨就行了。」他翻開帳簿,一項項點閱。「城西那邊地租都收了吧?最近——」
「少爺——」連串急促的高喊聲伴隨從外頭奔進的凌亂步伐,打斷了他。「少爺,不好了!」
進來的是齊府的家僕,滿面慌張地揩著汗。
「別急,慢慢說。」李興倒了杯水遞過去,拍拍他的肩。
「姨太她,落水了……」家僕囫圖喝完一大杯水。
「你說什麼?」齊雪生赫然起立,家僕嚇了老大一跳。
「那個……那個……」家僕張口結舌。「小鵑陪姨太到水池邊逛逛,姨太差她請太太出來一塊聊聊,小鵑沒找到太太,回來就見到姨太掉進池子裡了。池子水不深本來不是問題,可姨太掉下去時大概撞了頭,沒法自己起來,小鵑找工人救起來時,人已經昏了過去……」一連串「太太」、
「姨太」的,聽得齊雪生臉色鐵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