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們只是委屈的告訴自己,要認。
認什麼呢?
認命、認分、承認自己只是個女人,然後,再靜靜地等待命運的安排。
四季的更迭,是女人梳落的一綹枯發;過往與青春,是女人抹在繡帕之下的淚痕;愛恨與無奈,則是閨閣內外同樣只能仰望卻不可觸碰的春光,以及那始終從無改變過的束縛。
其實生命從來都不懂得公平,而人們也打從一開始就在拒絕和抵抗,就在嬰兒所發出的那第一聲啼哭聲中。
倘若命運是一條曲折的路途,那麼,總該有個人跳出來,躍過那些安排、繞過那些注定的路途,無論是再怎麼辛苦,也要走出自己的路。即便,外頭可能風雨迎面、危險不安、混亂又不平靜,甚至可能不能提供任何庇護……但,這些對她來說都不重要。
每個人所想要的,可能都是「結果」這二字,而她所追求的,卻僅僅只是「過程」這二字。
青春是一朵飄浮的雲彩,稍縱即逝,從不為任何人停留或是搖擺。而她,就只有這麼一回的青春,也只有這麼一回的放手一搏,因此,她很堅持,她的路,得由她自己決定該怎麼去走。
他人倒也罷了,但,人生是她自己的,她並不願也成為棋盤方格裡,那一隻靜靜等待命運屠殺,待在原地動也不動的棋。
在她的人生中,她想,她至少有權利擁有這點小小的要求。
第三章
佳人嬌俏的容顏、完整無缺的纖軀,在一室的鴉雀無聲中,再次安然無恙地出現在客棧內。
這一回,身為客棧老闆的東風十里,連問都沒再問了,他只是在全客棧人們驚歎的目光下,直接將這名史上頭一個能繼續挑戰步青雲第三回合的貴客給迎進本館內。
如意只是朝東翁點點頭,留下了八月後,自動自發地走進十三巷巷裡。
「你就是東翁所說的那位大難不死的上官姑娘?」才踏進十三巷內不久,一道清脆的女音即自巷內的另一條小道傳來。
如意止住腳步,想了想,再旋身面對手捧著一隻托盤,上頭放了一隻藥盅的女人。
「……那應當是說我沒錯。」這好像已經成了她的外號了。
「上官姑娘,我叫丹心,是這間客棧所有住戶的管家。」面貌生得不似中原人,有著深邃五官的丹心,邊向她自我介紹,邊筆直地走向她。
管家?
眼前這個穿金戴銀,身著高檔絲綢的女人,是這裡的管家?她呆呆地瞧著丹心頂上那一堆金銀珠翠,和那雙掛滿了金環與玉環、還有鑲滿寶石的鐲子的雙手,然後,再慢慢將兩眼擺回丹心那張笑容爽朗的臉龐上。
「上官姑娘?如意姑娘?」等了許久,眼前的人兒就只是對她呆呆直瞧,丹心拉大了嗓門頻頻呼喚,「這位長命的客人喲!」
「在在在……」沒想到她的音量可以拔高到嚇人的程度,被嚇回魂的如意忍不住揉了揉兩耳。
「你來得正好,六巷那頭的又打起來了,我得趕在他們拆房子前去消消火,這就有勞你順道端去給侯爺吧。」也不管她同不同意,丹心把東西塞給她後轉身就走。
「慢著……」
「記得,要叫他趁熱時喝下!」在她說這句話時,人已快步消失在十三巷內。
打起來?拆房子?這到底是間什麼樣的客棧?兩手捧著托盤的如意,低首看了托盤裡的藥盅一會,搖頭晃腦地轉身繼續朝巷底走去。
當她小心翼翼地捧著托盤踏進湖上的宅子時,頭一個見到的,就是步青雲大剌剌地靠坐在廳內價值不菲的紅木椅上,一隻長腳還不雅地踩在小桌上,髮髻不梳,衣裳也不穿正的張狂模樣。她揚眉想了想,以他那種詭異的命格,她是可以理解眼前為何會出現這種景象。
一手握著書卷的步青雲,側首瞧了她一眼,隨即又將兩眼給擺回書裡。
「小呆子,你又來了。」居然能連續來此三回……她前世是造過橋還是鋪過路不成?或者,她前世是那種三不五時就出府發碎銀、贈饅頭的大善人?
「這是丹心姑娘要我交給侯爺的。」她小心地將還冒著熱氣的藥盅捧至他的面前。
「擱著。」他將手中之書往另一旁的小桌一指。
「丹心姑娘希望侯爺能趁熱喝下。」
他不耐地抬首瞪她一眼,「我說,擱著。」
「噢。」她一臉無所謂,就照他的意思,擱著。
「一號房的——」忽然間,就像平地驟然打了聲響雷,強力的吼聲自宅子外頭轟然響起。
「小呆子,你先閃遠些。」步青雲只是將手中的書卷一合,再朝她揚揚指。
「啊?」她不解地退後了幾步。
「一號房的,你居然騙我!」
莫名其妙連辦了四日不屬於他的公差後,一路殺至宅裡的左剛,像陣風似地刮至他的面前,處變不驚的步青雲,只是慢條斯理地抬起一腳,腳丫子正正地抵踹在左剛的胸膛上,阻止他再上前一步。
「騙你又如何?」他還有心情嘲諷眼前的大呆熊,「哼,這又不是頭一遭了。」明知道他天生就是小人性格,還說謊成性,偏偏又老是對他說的話深信不疑,這種人不騙他騙誰呀?
「你可知道在你把我騙去六扇門後,他們捉我去多辦了幾件公差——」左剛一把拎起他的衣領,才想痛快地興師,兩眼卻不經意地掃到一旁的人影,登時他兩眼一瞪,「等等,那是什麼東西?」
「你連白日也眼盲嗎?」步青雲以一扇格開他還捉著不放的手。
「你……」左剛難以置信地伸出一指,直指向正好奇看著他的如意,「在你房裡……有這間客棧以外的活人?」
「莫非你以為你是見鬼了不成?」步青雲一扇敲在他的頭頂上,順便向如意介紹,「小呆子,他也是這間客棧的住戶。」
如意微笑地朝那個雙目呆滯的男人頷首。
「你……來這幾回了?」還是不太相信的左剛,滿面擔心地走至她的面前。
「三回了。」只覺得前頭像杵了座小山的如意,辛苦地仰起頸子回答他。
「那妳怎還沒死?」
「我也不知。」
「像熊的。」步青雲不客氣地打斷左剛對如意瞬也不瞬的注視禮,「你今兒個是特意來這瞧她,還是來找本侯算帳的?」
「當然是來找你算帳的!」被遺忘的火氣當下重燃,左剛忿忿地握拳走回那個害他臉丟大又累得半死的禍首面前。
步青雲只是將兩掌朝旁一攤,「哪,謊的確是我撒的,你想拿本侯如何?」
「我……」
他還很惡劣地笑給某人看,「咱們倆的官職,這之中差了幾級幾階,你的指頭究竟有沒有算清楚過?」
站在一旁瞧著瞧著,赫然發覺眼前的大熊,整副身軀都因忍耐而開始隱隱顫抖了,噤聲不語的如意,就只能看著那個沒什麼良心的步青雲一句一句地把他踩下去。
「小呆子,你到一邊去坐著。」察覺到左剛異於以往的忍耐後,步青雲轉了轉眼眸,打發性地朝如意揮揮手。
「是。」
「說吧,你今日來找我的真正目的是什麼?」在如意走到廳角坐下,再次開始刺繡時,他一手撐著下頷,兩眼看向因忍耐而面部漲紅的左剛。
「我想向你問件消息。」左剛不情不願地開口。
他朗眉一挑,「喲,原來是有求於我啊!」
「近來京外出現了一批劫鏢大盜……」兀自咬牙忍耐的左剛,必須兩手緊握成拳才有辦法把話說完。
「這批大盜只挑在夜間下手?」步青雲想也不想就推論出事情的經過。
「你怎知道?」
步青雲冷冷看他一眼,「你這一扇門的總捕頭有啥缺陷,全吞月城有誰不知有誰不曉?」老早就叫他得想個法子克服他那個丟人的缺陷了,偏偏他老兄就是克服不了這個弱點。
「……」就知道他一定會潑冷水。
「劫鏢這等小事,是你衙門之事,你找本侯打探什麼消息?」他將扇面一甩,搖著扇子徐徐地問。
「他們並不是普通的盜賊。」
「那就是江湖草莽了?」既然不關己事,他想了想,馬上點名另一人,「江湖之事,你要問就問盟主去。」
左剛沉重地歎了口氣,「他們劫了一批官銀。」這事他人要能解決的話,他又何必在被騙得團團轉時,再來這委屈自己?
「官銀?」步青雲的興致當下被這二字給挑起來了,而坐在遠處的如意,也因此而微微抬起了頭。
「嗯。」
「哪來的官銀?」官銀遭劫?這等事,怎都沒人通報朝廷?
「我要知道,我何須來這看你的死人臉?」左剛沒好氣地抹抹臉,「我在京外攔了幾錠官銀,托京內的六扇門問遍各政各司,就是沒有人承認那批官銀是他們丟失的!」
步青雲一手撫著下頷,「來路不明的官銀?」沒人敢承認?那,若不是有人想在暗地裡中飽私囊,就是那批官銀根本就見不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