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孔雀說的,為何他們不肯放女媧一馬,也放自己一馬?如此千辛萬苦,拋頭顱灑熱血所換來的,在風沙落定之後,究竟還剩下些什麼?而始終背負著責任不肯放過自己的他,又是想獲得什麼美名,還是想藉此得到些什麼?
在得到了那些後,他是會覺得更加空虛還是痛快?抑或者,他只是換來了更多數不盡的責任?
他也僅有一雙肩膀而已。
這時他才終於明白,封誥那時對他所說的那些話的用意,以及同是過來人的天都,為何要苦勸於他。同時他亦明白了,那日笑意看似無比自由的阿爾泰,為何會說出只想為自已而活這種自私的話語,而不像他一樣,事事都將責任攬在肩上,再嚴格的要求自己得為地藏的子民們做到。
一直保持著沉默的馬秋堂。在孔雀臉上漸漸出現不耐煩時,他緩緩啟口。
「滅過地藏一國後。你不想再滅地藏二國?」
「你以為我像你一樣那麼有空?」孔雀沒好氣地瞪他一眼,「話說回來,女媧都已經死了,不是嗎?」當初他會滅九原國,還不都因諭鳥說女媧就藏在那裡。
馬秋堂無言地看著把話說完了,就這麼轉過身,毫無防各地背對著他而走的孔雀,那時,想要拾起冥斧的衝動,曾在他的腦海裡一閃而逝,但更快地,卻又被幹出另一個念頭給壓下。
「主子,你要上哪?」奉命派人去辦事後,才要走回來的紡月,愣愣地看著他牽來一匹馬並輕鬆地攀上馬背。
「回京。」孔雀指著他的鼻尖交代,「你與大軍留下。地藏若要再戰,那就打到他們無力再戰為止,必要時,就渴死他們給阿爾泰當陪葬!」
當下像被雷打中的紡月,就只是僵著身子再次愣在原地,呆看著策馬而去的孔雀像是在趕時間的背影。
馬蹄揚起的風沙,逐漸掩去了孔雀高大的身影,一直到再也瞧不見、看不清了,馬秋堂這才轉過身,對已經率大軍棄降的藥王吩咐。
「取足水源後,退兵。」
「王上?」藥王簡直不敢相信這會是他所說的話。
靜落在遠處沙地上的冥斧,在日光下反射的金光,閃閃爍爍得像是個金色的美夢似的,遠遠看去,又像是女媧伸長了兩臂正在風中召喚著他。
馬秋堂走至那兩柄已斷的冥斧面前,彎下身子拾起它們,低首看了它們許久之後,不發一語的他,毫不戀棧地將這兩柄從不屬於他的冥斧扔在這片漠海裡,任陣陣吹來的風沙,無聲地淹沒了它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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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陀域兩造戰事延宕了許久的迷陀域,在夜色重返戰場開始大舉掃蕩迷陀域時,解神手下的大軍,紛紛退避至五道特意為夜色所築的關口內,一來是希望能藉此阻攔住帝軍的日日進逼,二是他們希望,解神能在他們拖延下,傷勢盡快復原再次出戰那個無人可擋的夜色。
對他們而言,要對付一個曾是帝國武將的夜色,這實在是……太過為難了。
傷勢較輕的旬空,在接獲前線軍情後,無奈地跪在解神的榻前一一轉述。
「這不可能。」解神聽了,連忙自榻上坐起。
「師父,夜色所率之軍,已連破咱們三座關口。」並不希望解神因此而親自出馬的旬空,即使再不情願,也還是得替大軍找到個能夠阻止夜色之人。
解神難以置信地撫著額,「她應當還不能動才是……」
怎麼會?她分明就受了他一刀,就算那時他失了準頭未刺中她的要害,她也不可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就重返戰場,就連他都還躺在榻上養傷了,她是如何搶先他一步行動的?她的身子。怎有可能禁得住?
「師父……眼下在迷陀域裡,無人可阻夜色!」旬空至今仍是對那個力量強大無比的夜色感到不寒而慄,「加上夜色在帝國里長年帶兵,她手下的軍伍皆訓練精良,並不是咱們這些江湖草莽所能對付的。」就算是武林高手齊聚那又如何?武林中人可不比為戰事而組織在一起的軍人們,沒有戰略、沒有團結一致的行動,就算個人武功再高強,在戰場上,也全都是惘然。
即使身上傷勢未癒,也知道自己不得不出馬的解神,下了榻後快步走至一旁整裝,並在取來兩柄全新的彎刀後朝身後問。
「她人在哪?」
旬空頓了頓,許久,他閉上眼。
「夜色她……她就要破第四座關口了。」特意為夜色之軍所設的五道關口,接連三道遭破,可夜色為帝國所築之城,卻是一城未毀,反而形成強大的防護網,成為一道牢牢鞏固著帝國的邊防。
知道夜色身在何處後,解神沒有留下一句話即步出門外,而跪在門內遲遲未起身的旬空,則是在外頭的馬蹄聲逐漸遠去時,忍不住一手抹去懸在眼眶裡的淚。
自鬼門關前走過一遭,多日來都在養傷的解神,在重新踏入迷陀域裡時,這才赫然發覺,在他被迫離開的這些日子裡,迷陀域裡早已變了天。眼下,一路上觸目所及的一切,無論是山寨或是雕堡,甚至是曾經選邊站投靠神子的各座城鎮,皆插上了夜色所屬的北字旗,那一面面迎風飄揚的旗幟,彷彿都在地向他昭示著,夜色執意要擊敗他拿下迷陀域的決心。當他忍著未癒的傷勢趕至第四座關口時,關口已破,夜色手下的大軍已洶湧衝入關內,而只是負責指揮作戰的夜色,則是獨自一人守在關外。靜靜地坐在天獅上等待著聞訊後必定會趕來此地的他。
拉緊手中的韁繩止住馬兒後,坐在馬背上的解神遠遠即見著在她身後的宮垣,深知宮垣有多精通醫理的他這才明白,為何夜色能夠搶先他一步動手。
「接下來就是你們師徒倆的事了,我先走一步。」接觸到解神不善的目光後,自認已經替自家徒弟做得夠多的宮垣,不想被波及地打算先走為上。
「不送。」夜包躍下心愛的天獅,在喜天自關口內出來時,輕聲對她吩咐。
「率大軍繼續前往第五座關口,這兒有我。只要拿下了最後一座關口,迷陀域就將落入帝國的手中,因此,她說什麼都要將解神攔在此地。
「是。」早有此準備的喜天,毫不猶豫地轉身再次步入關口,打算在一舉拿下關口內的敵軍後,即一鼓作氣再下一城。
突然間,自關日內衝出一匹黑馬,以疾快的速度朝關日外衝來,喜天定眼一看,是那名她在關口內始終沒找著人的關主。在他欲策馬衝向夜色之時,喜天看了城外蔓生的草木一眼.不慌不忙地雙手結印。剎那間,靜躺在地上的草木與籐蔓,在她的咒下快速生長,猶如漁夫臨江撤下的網,蔓生的籐蔓快速地糾纏住黑馬,並緊緊地綁繞住馬背上的關主,喜天再揚手當空一劃,纏繞在關主頸項上的籐蔓,霎時猛然一收緊。
始終都對喜天深具信心的夜色,從頭至尾,皆沒有回首,她只是在解神躍下馬背時,自天獅的背上拿出兩柄喜天特意帶給她的彎刀,這兩柄彎刀,正是她當年在離開帝國之前,當著浩瀚之面在殿上所棄的那一雙。
望著夜色一如往昔,從不畏懼任何對手的模樣,解神慢條斯理地抽出一雙彎刀。
「自收你為徒的那一日起,我即知,咱們師徒倆終有一戰。」
她動也不動地問:「為何當年你仍願收我為徒?」既然知道,那他又何須養虎為患?
「那是因我想知道,天底下,究竟誰才是第一。」始終認為或許有機會破解命運的他,毫不留情地一刀指向他。
又是天下無敵……
聽了他的這些話後,夜色只覺得往事又跳回了她的面前。
在經過了那麼多年後,原來,什麼都沒有改變過。
她記得在她入師門的兩年後,在每年全師門驗收武藝武鬥日,首次參與且首次下場的她,即一口氣打敗了全師門武藝最高的旬空與截空,當下高坐在位上的解神勃然大怒,原以為會換來一聲獎勵或是稱讚的夜色,沒想到她所換來的,卻是他的拂袖離去。
在眾門人的目光下,以為自豪感己犯了錯的夜色,獨自在解神的門外跪了一夜,次日清晨,解神打開禪房之門,開口對她說的,不是安慰的話語,也不是打算給她一個理由,他只是以拒人於千里之外的聲調問著她。
「你想自為師身上得到什麼?」
「我……」苦候一夜的夜色,在他看似怒不可遏的日光下,怔跪在地無法動彈。
解神更是指著她問:「你想證明什麼?你真認為你能天下無敵嗎?」
「我從沒想過這回事……」無端端遭他如此對待。只覺萬般委屈的她,喉際頓時湧上一股辛酸。
什麼天下無敵?年紀尚幼的她,那時哪會有那種野心?難道在他眼中,他就是這樣看待她的?其實在他身上,她也什麼都不想得到的。